“……”方栖迟疑,有些不敢去想,她问:“既然这不是我的孩子,那为何,要说我差一点失去?”
“什么为何?自是你没有失去她呀。”她仔细瞧了瞧方栖,道,“这你都听不懂?看着一股聪明劲,竟是个比我还呆的!”
女子像是多了一位知心朋友般愉悦,应是还想说些什么,被身旁的长者拽了一下,只能无奈作罢了。
“不用理会她,她讲话一向这样不过脑。”长者和蔼笑道,“你腹中胎儿尚在,不必过于忧心。只是需多留意不测,切记养好身子,这胎儿现今能被保下已然是不可多得的奇迹,纵使再硬的命格,恐怕也撑不过第二次遭遇不测了。”
方栖颔首,她的眼眸垂下,真心实意道谢后,暗自运转内力,心下思绪纷纷,心想,她大概清楚为何了。掌中尝试运力却丝毫无果,她的内力大致已散了八成,残余内力零碎难聚。根据她在逃亡时疲倦程度来看,她想,恐怕那时就已透支许多以保护胎儿存活了吧。方栖抿唇,试图以此止住那因庆幸而克制不住的笑意——她很开心。
她抬眼将每个盯着她面露关心的人看了一遍,道:“我大抵要长留在这里了,劳烦诸位照料,栖川在此谢过。待我伤好些,诸位大大小小的事均可唤我,栖川自愿为大家分忧。”
人们大多微笑点头,只有两个姑娘忽然问道:“栖川?你姓氏为栖吗?哪个栖?”
方栖眨眨眼,见着两个人相同的神色,只道:“对,免贵姓栖,栖息的栖,单名一个川字。怎么了吗?”
“没有,没有,只是我……”拘谨的女孩扣弄着指尖,嗫嚅半天,却被另一人截了胡,“哎呀,说来也奇,她心上人的姓与你的姓一模一样。正好,你叫栖川,我叫牧何,我娘说是牧牛的牧,为何的何。知道了名字,我们就算是认识了。”
羞红了脸的女孩恼怒地瞪了一眼牧何,而后才道:“我唤时春,姓师。”
方栖颔首,暗自道了一声幸会。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许多姑娘都很乐意往她这边跑,尤其牧何与时春二人。方栖也因此练就出了手中忙着事,嘴上不扫兴的技艺。
一日,牧何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食盒前来,她道:“给你做的,可香!我娘特意嘱咐我说你马上临盆了,要吃点好的。”
“是吗?谢谢。”
方栖一愣,接过食盒后向桌子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问道:“你不进来吗?”
“不了,我马上就走了。”
“我送送你吧。”
“用不着,吃饭去吧,别一会凉了。”
“……好。”
她静静看着牧何的背影远去,无力感来得剧烈,食盒中的荤腥味道熏得她反胃。她将食盒随意扔下,快步跑向空地干呕。她有些虚弱的想,确实是快临盆了。
临盆当日要比想象中难熬,但好在较为顺利,即使在松懈下来的第一刻便昏睡了,但在见到自己的骨肉时,仍挂起了笑。
她尽可能避开守在榻边的时春,摸了下襁褓中的赤子,思绪万千,最终只道:
“以后你的乳名就叫果核吧。”
“你还是没有给她取名吗?”
时春看向刚刚学会爬行的果核,好奇问道。
方栖彼时正擦拭着剑,并未抬头,道:“还未曾想好。”
“可果核已经一岁了,快要记事了。”
方栖放下剑,看着眼前一步三晃的孩子,道:“那便等到她记事再取吧。”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将死之际。
方栖合眼,淡然地想,她的身体走到尽头了。果然,她还是不能熬到她们的孩子记事啊。不过,她掀起眼皮,望着向她跑过来的果核,笑着想,或许,也不错吧。
方栖稳稳接住向她奔过来的小人,然后起身走向空地将其放下,示意她自己玩。随即自己回到原处,视线追随片刻,忽然唤道:“方合。”
这是她从未唤出口的名字。
方合,聚合的合。
愿天下往往,皆因你而聚,为你而合。
她本意只是想要叫一叫,再不叫,恐怕就再没有机会了。但是,意料之外的,她的孩子转了身,放下了正在探索的一切,再度奔向了她——跑得跌跌撞撞,却准确无误地奔向了她。
方栖愣了下,下意识接住扑过来的人,随即眉眼化雪,露出了一个最为普通,幸福的笑,她道:“喜欢呀?那以后你就叫方合了,好不好?”
尚未学会讲话的方合在她怀里乱蹭一通,方栖便默认这是答应了。她笑了一会,唇角又被向下牵动,她轻声道:“小合,你告诉娘亲,你是想要知道一些不好的事情,还是这样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她的愁容不再藏起,她静静地看着方合,等待一个明知不可能有的答复——但她等到了。
方合歪了歪脑袋,肉乎乎的手左戳一下,右抓一下方栖的脸。然后,重重的点了头。
方栖抱着方合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了许多,意识到时立刻放开。她不免感到好笑,明明这只是一个巧合,为何自己的反应这样大?但即使如此,她也魂不守舍了许久。
方合似乎是不满她的敷衍,挣扎着想要下去。方栖回神,主动将她放下。然后目光跟着她很久后,起身去拿了纸笔。执笔的同时,又不时看着眼前正在玩闹的方合,停停顿顿耗时许久,最终写完内容,在纸上落下款——
方栖。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写信,若是小合没有找见,若是这封信随风而去,那就……让小合这样安稳无忧地生活下去吧。
春秋易逝,几载枯叶融于泥土,无声无息。
今日是方合的生辰,过了今日,她就到金钗之年了。
她一家一家上门,同大家讨要祝福。
然后在收获满满的祝愿时回到住所,瞥见了一处破损。方合想,这儿原本很稳固的呀?前些时日还被夸过整个地方只有那里稳固得不像话的,为何会出现破损?
方合小跑过去,用较长的指甲一点一点扣掉本就破损的木材。然后翻出了一封时至今日仍保存完整的信件,她细细瞧了瞧,似乎是写给……她的?她抿了抿唇,冥冥中意识到了什么。
不知何时,窗外的天际已黑沉无月,细细看来只从云端窥见一丝柔光。
信件在桌上平放,不时被指尖轻触。
方合安静坐在桌边,嘴唇紧抿。她的手控制不住的摩挲信件,思绪却飘向适才。
适才信件刚取,不过落入手中待了须臾,便被放置在了桌上。而她,则出去问了些话。
她先是找见了同她最为熟悉的牧娘子,心不在焉地谈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在牧娘子的主动询问下,她才缓缓将心中关心的事情问出。
“牧娘子,”她咽下迟疑,开口,“我有娘亲吗?你见过她吗?”
方合的声音渐渐哽咽,她将自记事起便深埋在心底的问题一口气抛出,她道,:“她是因何而离开我?是不想要我吗?”
牧娘子默然,垂着眼睫,瞳孔中映着一双执着,清澈的眼睛。她一时不知怎样言语,只觉这双眼睛,这张脸,这一幕,都与那天的人重叠起来。
她几乎与记忆中的人同时开口。
“我离去后,若小合问起我,不必叙述过多,”
“当然,”
“只需告知,我爱她便好。”
“她没有抛下你,她很爱你。她只是,没能陪伴到你记事。”
“不要哭了,”牧娘子分明是已然当过娘的人,瞧见方合掉了眼泪,却仍然显得手足无措,她道,“你这小孩怎地哭了?显得像是我欺负你一般……别哭了。”
月光映照而下,云层不知何时散去。
窗内更香仍在燃烧,火光投射在桌上,脸颊分得半份明亮。
信件是已经拆开的状态,方合已然读完,磕磕绊绊,却尚算顺利。她的指尖触着桌面,正敲击着。
她枯坐在这儿,许久不曾动作。
良久,她起了身。
一切都有了细微变化,随着更香被人为掐灭,唯一亮色消失,细碎声音响起,又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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