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亭声音平稳，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质疑，更没有嘲讽，却让祝嘉望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他猛地抬头，眼眶还红着，脸上血色却褪得一干二净，苍白得和地上的瓷砖没什么两样。
他用力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祝亭的询问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祝嘉望努力维持的镇定。
父亲的骤然离世，即将承担的重任，以及周围压抑的氛围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当下他只想逃离。
A大更像是一个为了说服哥哥，也说服自己而喊出的口号，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目标。
此刻被祝亭如此直白地问出来，他骤然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我会努力的！我一定可以！”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象征着少年人不容置疑的自尊。
“我知道我选的地方，那边教学水平可能比不上这里，但我一定会拼命的！我……我本来成绩就不差！”
最后一句话，多少带了些底气不足的瑟缩。
天灰得早，远方的云已经变成了蓝色，挂在空中，长长的一条。
祝亭收回注视着窗外的视线，静静地看着祝嘉望，那双眼睛太过沉寂，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过激烈的情绪。
祝嘉望在他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攥紧的手指。
“你习惯了外面的教育模式，我看过你的成绩单，全A——很优秀。”
祝亭开口，“但是你班上又有几个评分C的学生呢？”
“留在国外，其实更有利于你考上A大。”
祝嘉望哽住，这话不外乎直接否定了他个人的能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抬头看向面前的青年，迟钝地发现——
记忆中那个兄长的影子已经模糊，与他渐行渐远，只剩下面前这个真实到有些不近人情的祝亭。
男生气势弱了下去，声音也小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还欲保证自己会在学习上加倍努力。
祝亭却仿佛猜到了他接下来的回答，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头。
“先回家，接下来我还需要处理后续的事情，你可以在这几天好好想想。”
“……哥！”
电石火花之间，突然明白了祝亭想要听到什么，祝嘉望上前一步，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他不想听自己的保证，他想要的是看到自己付出的行动。
“我的数学和英语成绩很好！我还参加过世界性的竞赛，我会找到去年的高考试卷模拟考一次，如果我……如果我能考到……”
他顿了顿，尴尬地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了解过国内的成绩模式，一时哑然。
“嗯。”祝亭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然后递到祝嘉望面前。
屏幕上是一所陌生高中官网的截图，简介里赫然列着去年考入A大的人数和名单，寥寥三个名字。
后面还标注着其在全省的排名位次，那数字遥远得让祝嘉望心头一紧。
系统终于看不下去了。
【你快别吓唬他了】
眼看着少年快把手心掐出血了，系统赶紧让祝亭悠着点，【他不去那里怎么和主角受见面？你总不能一开始就把他俩关系砍死吧】
【我心里有数。】祝亭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只是有点看不惯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法，人生起码应该学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仅此而已。】
【那可不好说】
系统嘟囔一句，果然看到男人脸上浮现一个弧度极小的笑，看起来有些微妙。
【谁让他爹死前给我留一个这么大的烂摊子？早点认清现实怎么了。】
【并且让他成长起来又没有坏处，我可是答应了祝远程要把祝氏交到他手里的。】
【你倒还挺信守承诺，也不看看你的身体，还有几年……】
【我如果不信守承诺，能和你来这里？】
祝亭戳了戳系统，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好了，”祝亭收回手机，语气里却似乎终于对祝嘉望多了几分认可，拍了拍男生的肩。
……不过是个刚满17岁的孩子，不能太苛责。
“我接下来会很忙，你先准备一下模拟测试，把估算分数和考虑好的学校一并整理好。”
“一周后，发到我邮箱，我会安排。”
本来已经灰心丧气的祝嘉望讶异地看向兄长，又惊有喜，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滚落，这次终于不再是全然的悲伤。
他胡乱用手背擦着脸，泪水却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
【你看你把主角攻说哭了还得自己哄】
打定主意无视系统的幸灾乐祸，祝亭抬手，本打算递过去一张手帕，却被接下来男生的动作惊得愣在了原地。
祝嘉望猛地扑进祝亭怀里，撞得他一个踉跄，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等祝亭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把脸埋在他质地考究的西装外套上，紧紧抱住了他。
【等下，他怎么……】
察觉出来祝亭一瞬间的呆滞，系统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祝嘉望在他怀里哭得像个一无所有的孩子，扒着衣袖死死不放，力气大得他挣都挣不开。
祝嘉望哭得太凶，混杂了委屈和难过，以及一丝找到依靠的安心，滚烫的泪水如决堤一般，迅速洇湿了一小片衣料。
现在手足无措的轮到了祝亭。
衣服湿漉漉的，避无可避，只能紧紧黏在身上。
男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垂着眼，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注视着祝嘉望因为抽泣而轻微颤抖的身体。
抬起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落下，有些生疏地拍了拍祝嘉望的肩膀，力道放得很轻。
动作略显僵硬，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
“……好了。”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不少，“已经快要七点了，我先带你回家吃饭，好吗。”
祝嘉望哭得更凶了，他用力摇着头，仿佛要把父亲去世后所有的惶恐，对未来茫然的恐惧，以及对兄长那复杂难言的依赖都一起哭出来。
他紧紧揪着祝亭背后的衣服，像个溺水后抓住浮木死不松手的幸存者。
祝亭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也不想哄小孩儿了，满脑子都是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衬衣。
“哥……对不起……我、我之前太任性了……”他一边抽泣，用力吸了吸鼻子，完全没注意到男人僵硬的身体。
一边断断续续地挤出几句，“我会好好学习的……我不会让你失望……”
祝亭没接话，只是任由他抱着，又生硬地摸了两下男生的头发，权当顺毛了。
心里却想得很实际。
如果再这么哭下去，他这件手工定制的西装外套大概只能送去干洗店抢救了。
就是不知道粘着大鼻涕用不用给店家加钱。
楼道里早就没了别人，走廊一片寂静，只有少年压抑不住的抽噎声。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去，医院在远郊，天上的云缓缓散去，跳出来几颗明亮的星，一闪一闪。
过了许久，祝嘉望的哭声才渐渐止住，情绪似乎终于宣泄完，理智重新占据了高地。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睛和鼻尖都红得厉害。
这时揉着眼睛定睛一看，祝亭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都快蔓延到了领口，被泪水浸湿成一块明显的深色痕迹。
衬衫也被揉得皱巴巴的，几乎不能看了。
……都怪刚才他太用力了，祝嘉望顿时尴尬得手足无措，又不禁泛起一点古怪的好奇。
——为什么哥哥的衣服看起来还是那么牢固，如果忽略被他抓出来的皱痕，整体看起来还是和刚才一样。
“擦擦。”祝亭从西装内袋里取出另一块干净的手帕，他习惯了随身携带，递过去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但如果细听，能觉察出他语气下暗藏的不平静。
【我要让助理在车里准备几套备用的衬衣……】
祝嘉望连忙接过，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声音闷闷的。
“……谢谢哥。”他顿了顿，小声补充，“衣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了风有些大，他总觉得自己背后有点冷。
“没事。”祝亭打断他，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淡。
“走吧。”
他率先走向门口，步履依旧沉稳，只是微微蹙眉，泄露了一丝极淡的情绪，仿佛刚才那个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系统在他脑海里笑得打滚，聒噪得不行。
【你不要再笑了。】祝亭停下脚步威胁道，【你再这样那我就把他赶回国外。】
恼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祝嘉望攥着微湿的手帕，还以为祝亭是在等他，赶紧快步跟上。
他看着对方挺拔却略显清冷的背影，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恐慌和茫然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和直面未来的勇气。
虽然父亲对他说了那样的话，虽然哥哥有些严厉，但是……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电梯下行，密闭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行的低鸣。祝亭目视前方，镜面墙壁映出他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像块木头。
只在眉眼间暗藏了几分烦躁。
祝嘉望偷偷瞥过去，瞥见兄长微抿的唇线，以及依旧挑不出差错的外表。
然而只有他知道，外套下是被自己弄湿的衬衣。
越想越是诡异，耳根又有些发热，似乎掺杂了一些不仅仅是尴尬的情绪。
【叮——】清脆的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助理已经听从祝亭的安排操办具体事项，并没有在一楼等待，只是安排了司机。
祝亭迈步出去，没有回头。祝嘉望小跑两步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夜风带着凉意拂面，吹在他还有些湿润的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司机早已候在门外，祝亭拉开车门，顿了顿，侧身对祝嘉望说：“回家。”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祝嘉望心头一暖，他点点头，一头钻进车里。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很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
祝嘉望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他好几年没有回国，还有些新鲜。
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车子驶上大桥，他侧头看到宽阔的河道里，有一个巨大的充气鸭子。
他兴奋地转头，正要拉着祝亭一起看，却怔在了原地。
祝亭正闭目养神，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疲惫，轮廓分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
他似乎察觉到了视线，眼睫微动，但始终没有睁开，只是抖动了几下，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祝嘉望立刻转过头，下意识按紧了胸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刚才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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