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路都是在沉默中度过的。
夏深寥想可能是他毫不铺垫的坦白吓到了夏倾鸿——但事实上也没什么可铺垫的，喜欢就是喜欢，即使夏倾鸿不乐意也没什么办法，因为他喜欢。
还因为夏深寥一直以来对所谓的家业就没什么想法，即便夏倾鸿真的气到不让他继承了再直接把他赶出夏家也无所谓，都威胁不到他。
赶出去了他也有手有脚可以打工，夏家让他一路长大上得到的资源都是最好的，但成晚也有意控制着让他做点事，比起大部分人家的小孩来讲，夏深寥已经算相当勤快的那一批了。
生活上也没什么毛病，学习上学到了就是自己的，即便不是夏家的了知识也带不走，该考多少考多少。
夏深寥在心里一点一点数过去，发现居然真没什么可担心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夏倾鸿走在前边，全身肌肉都是紧绷着的，整个人陷在静默里，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你是认真的？”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不止一次了，夏深寥面上没什么变化，依然回答：“是。”
“你们真的在谈恋爱？”
“嗯。”夏深寥低头看了眼手机，徐知骁那边还没消息。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那个男同学的？”
“喜欢……大概是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开始了，什么时候发现的？对比起喜欢的时间来说要更晚一点，”夏深寥三次点开微信三次发现属于徐知骁的聊天框没消息，最后把它放回了兜里，双手抱臂地靠在墙边，“可能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我会这么想和他在一起。”
夏倾鸿的表情怪异起来，就像是吃面不小心噎进一只苍蝇似的。
夏深寥点头：“如果不是你再三强调我马上就要走马上就要走，或许我也不知道我那么想带他一块儿走。”
“你确定你不是为了气我，才——”夏倾鸿拧起眉，话刚开头就被夏深寥毫不犹豫打断。
“你在这段感情中的唯一作用就是推动我更早一点发现对于他的喜欢，仅此而已，至于多的……”夏深寥顿了顿，语气古怪，“你在想什么？因为你？”
夏深寥完全不加掩饰的嫌弃反而让夏倾鸿放心了一些，但也只放下了一点点。
被丢去临城历练了一学期的儿子刚回来就说自己谈了个男朋友，饶是夏倾鸿在他去之前就设想了多种可能，也没料到眼下的情况。
他想过三中那边学风糟糕，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从来不少，夏深寥如果不坚持大概也会和那些小混混一块儿同流合污；想过夏深寥顶着这么张脸染上那些私生活混乱的差学生的坏习惯，跟着他们一起骗小姑娘……
但他没想到，夏深寥没在那些方面出幺蛾子，反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开心还是做出其他表情。
只是谈了个恋爱，对于以上这些情况来说已经非常好了，更何况在从夏深寥听到那个名字之后，夏倾鸿就从教导主任嘴里了解了些情况——教导主任大概对这个名字的滤镜很大，反正把那位徐同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像是活着的圣人。
夏倾鸿挂断电话后沉思，然后又在助理的提议下登上了三中学校论坛。
助理当时是这么说的：“一般这种学校闲散人士多，论坛上会更活跃点。不少学生在老师面前会装得更乖一点，但在同龄人堆里就没什么伪装……或许，看看论坛上的评价会更好一点？”
于是，夏倾鸿又看着满屏幕带着徐知骁名字的前排打call帖子陷入了沉思。
学校论坛上的信息鱼龙混杂，但确实比教导主任嘴里的要更多更详细——嗯，彩虹屁也比魏主任嘴里的要更真诚更……吵。
【＼徐知骁／＼徐知骁／＼徐知骁／＼徐知骁／＼徐知骁／＼徐知骁／】
【好了现在所有人请拿出智能手机点进校园论坛校草贴为我们徐知骁大帅比投一票好吗好的！！！你忍心让这么个美强惨大帅哥当第二吗？！！！】
【即便我的身体已经腐朽，即便我的灵魂已经沉重，我还是要躺在棺材里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一句——请为徐知骁投票！！】
【请支持本土出产（bushi）】
【嘿嘿嘿我不挑，不管是夏深寥还是徐知骁都可以……】
【不用你挑，两人已经悄悄锁死】
【？cp党怎么混进来了】
【深骁cp党就像是蟑螂，当有一个冒头了就证明底下已经密密麻麻全都是根本无从下脚哩（悲）】
……现在的学生都是，怎么了？
已经确确实实和现在的年轻人脱节的夏倾鸿揉了揉鼻子，感觉眼睛都累了。
夏倾鸿试图理解，虽然最后依然只能明白个三四成，但也差不多够用了——结论来讲，徐知骁无论是在老师群体亦或者是学生群体里风评都很不错。
这或许归结于徐知骁在此之前经历过将近一年的孤立，所以当他平反之后风评反转巨大，很多人在一开始对他戴上了“不好惹”的有色眼镜，然而去掉那副有色眼镜就会发现并非如此。
虽然大多数明着写徐知骁过去的帖子都被终于工作的论坛管理员删掉了，但还是有不少痕迹，夏倾鸿发动助理一块儿找，很快就找齐了。
思及至此，夏倾鸿威严的视线再一次落到夏深寥身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真的想好了吗？他和你不一样。”
夏深寥张了张嘴，夏倾鸿做了个“停”的手势，继续说：“在你还可以安安稳稳坐在家里休息、学习的时候，他就要开始担心明天的吃食了。在你可以觉得‘家’是避风港、依靠的时候，他可能连这个概念都没法儿理解。”
“——夏深寥，你真的理解了吗？”
夏深寥将夏倾鸿问句重点的变化尽收眼底，也明白了对方开始认真了，但这些东西他很早就已经考虑过了：“我可能没办法理解，但我可以给他一个避风港，给他一个依靠。”
“你给的起吗？”
“我怎么给不起？”夏深寥挑了下眉，“你也知道，我一开始的起点就比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要高，可能我出生起看见的高度就是有一部分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我看见过，所以我知道该怎么走向那里，我也知道怎么和他一起走向那里。”
“你问过他的意见了吗？你看见过高处的风景，他可没看见过，如果出了什么沟通上的问题，你再喜欢还是没办法在一块。”
“父亲，你不了解他。”夏深寥完全不退让，“固然他的起点比不少人要低，但他却能站在更低的起点上跑的比别人快，只要给他时间、给他公平，即便没有我，他也能走到那里。”
“如果只是因为我存在，就把他一切的成功归咎于我，不觉得很好笑吗？”夏深寥反问。
夏倾鸿张了张嘴，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比如说，你现在还那么小，你怎么就知道未来没有变数呢？如果等你接手了公司，发现公司里的事情多得不像话，根本没法儿空出时间交流呢？
再比如说，即便你们恩爱，即便你们的感情坚不可摧，又怎么能肯定不会出意外呢？世界上的意外多如牛毛，你该怎么确定它不会降临到你身上呢？
每个不幸算概率都很小，但一旦降临到你身上才知道它带来的伤害意味着什么。
但他在心里一条又一条的罗列着否定理由，试图像在工作上拿下一个又一个合作那般说服夏深寥的时候，却措不及防对上了夏深寥的眼睛。
成晚是说过的，夏深寥的眼睛像他，看着都挺吓人的。
“而且我跟你说还不是一般的吓人哦，有的人虽然看着有点阴沉的感觉，但毕竟因为自身原因所以没办法做到，也没什么威胁力，但你们就看起来——”说到重点处，她还拖长了音调，“但你们看起来，就好像是认真的，如果想做就一定会做到。”
可能是成晚在家里提到过几次，反正到夏深寥十几岁差不多懂事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用动作表情来掩饰眼睛自带的那点儿压迫感。
夏倾鸿习惯了，此时乍一看到才会愣住。
就像成晚说的，这是一双看着就很“认真”的眼睛。
而事实上——夏倾鸿翻遍了脑海里为数不多和夏深寥有关的回忆，发现夏深寥似乎确实是这样的，很少承诺，但一旦承诺就会坚决做下去。
夏倾鸿哑然。
可能是和夏深寥的回忆总是零零散散的碎片，所以即便他试着去了解他，但打心底依然觉得夏深寥还是十四五六岁的小孩。
这样的小孩会懂爱吗？这样的小孩知道什么是爱吗？这样的小孩知道该怎样给对方带来同样的爱吗？
夏倾鸿甚至不愿意往下了解，自然而然对他下了否定。
不懂、不知道、不知道。
如果这是一份业务合作，大概从一开始就被夏倾鸿拒绝了。但因为是家人，所以夏倾鸿只能抱着这样的成见，“耐心”地接着往下推进业务。
可这不是一份工作。
他面对的是家人，不是业务。
他以为他是在耐心地推进，其实只不过是他高高在上又不假思索就按在夏深寥身上的揣测 再在揣测上一步又一步堆积所谓证据。
夏倾鸿张了张嘴，忽然意识到他积累了很多工作经验，但那些经验并不能直接套到夏深寥身上。他见过很多人，对那么多人的内心了如指掌，并不意味着他能断然自己永远是正确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到现在才明白。
“……我在家里呆三天，”夏倾鸿捏了捏鼻梁，“至于其他的，随你便吧。”
“想带着人出去玩也好，亦或者是把人带回家里住着，都看你的意思。”夏倾鸿回忆着论坛上翻到的评价，最终还是松了口，但说着说着面色又严肃了起来，“但你们还是学生，要做学生该做的事！要是随随便便搞到床上去，你看我不好好管教你？！”
夏深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又从兜里捞出来了，反反复复刷新着对话框，听见夏倾鸿的话难免讶异地抬眼，几番观察后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行，”夏深寥应下了，又停了停，“……什么叫学生该做的事？什么搞到床上去？”
他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就好像被夏倾鸿几句话点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都领悟到了新世界的景色——夏倾鸿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好端端的训话愣是被他弄得情绪都断了。
见夏倾鸿终于停下了，夏深寥才笑了笑，慢吞吞地晃了晃手机：“好，我知道了，您早点休息。”
“——难得的假期，还是别想太多了。”
撂下这么一句话，他就转身往房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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