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他对顾清源说,“我请你吃晚饭吧,听说新开了一家西餐厅...”
“墨言。”顾清源轻声打断他,“我们不该这样。”
“不该怎样?”沈墨言走到他面前,“不该一起吃饭?不该做朋友?还是不该...”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顾清源抬起头,眼中是隐忍的痛苦,“你是沈家的少爷,即将与赵家小姐订婚。而我,只是银行的一个小职员。我们...本就不该有太多交集。”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这些呢?”
“但我在乎。”顾清源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不能毁了你的人生。”
“那你呢?”沈墨言抓住他的手臂,“你的人生就不重要吗?”
顾清源凝视着他,眼中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塌。在昏暗的办公室里,两个身影终于靠近,如同飞蛾扑向注定焚身的火焰。
从那以后,一种隐秘的关系在两人之间建立。他们依然在公众场合保持距离,但偶尔的加班夜晚,沈墨言会借口讨论业务留在顾清源的出租屋里。那间位于城西小巷的简陋房间,成了他们短暂的天堂。
在那里,沈墨言为顾清源画了许多素描。有时是他在灯下看书的样子,有时是他熟睡的侧脸。那些画被仔细收藏在沈墨言的画夹里,标注着“业务资料”。
“你看过奥斯卡·王尔德的作品吗?”一个雨夜,沈墨言突然问道。
顾清源摇了摇头,“只知道他是英国著名作家,因为...某些原因入狱。”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年轻人。”沈墨言轻声说,“在那个时代,那种感情被视为犯罪。”
顾清源沉默了,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我们会不一样吗?”沈墨言问,声音几不可闻。
顾清源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江州城开始流传一种怪病,患者先是高烧不退,继而浑身出现红疹,最后在极度痛苦中死去。更可怕的是,这种病传染性极强,短短数日就已有多人病倒。
“是瘟疫。”沈世钧面色凝重地在家庭晚餐上宣布,“银行可能会暂时关闭,你们最近都不要随便外出。”
“听说病源在城西?”沈母担忧地问,“那里卫生条件差,人口又密集...”
沈墨言心中一惊,顾清源就住在城西。
第二天,他借口查看银行业务,偷偷前往城西。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狭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匆匆走过,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顾清源的家门紧闭,敲了许久才打开。顾清源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见到他时明显吃了一惊。
“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你没事吧?”沈墨言急切地问,“你母亲和弟妹呢?”
“我让他们暂时搬到乡下去了。”顾清源压低声音,“但我不能走,银行还有工作...”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工作!”沈墨言忍不住提高声音,“跟我走,我安排你住到城东的公寓去。”
“墨言,这不行...”
“要么你自己跟我走,要么我强行带你走。”沈墨言坚定地说。
最终,顾清源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随沈墨言来到了城东的一处小公寓。那是沈墨言租来作画的地方,除了他没人知道。
安置好顾清源后,沈墨言回到家中,却发现气氛异常凝重。沈世钧端坐在客厅中央,面色铁青,母亲在一旁默默垂泪。
“你去了哪里?”沈世钧冷声问道。
“我去...查看银行业务。”沈墨言强作镇定。
“是吗?”沈世钧猛地将一叠纸张摔在桌上,“那这些是什么?”
沈墨言的心沉了下去——那是他藏在画夹里的素描,全是顾清源的画像。
“父亲,你翻我的东西?”
“我不翻看,还不知道我的儿子竟然有这种龌龊癖好!”沈世钧怒吼道,“那些关于你和顾清源的流言,我原本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
“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沈世钧冷笑一声,“什么样的朋友会画这种画像?什么样的朋友会冒着感染瘟疫的风险跑去城西找他?什么样的朋友会让你们形影不离,惹人闲话?”
沈墨言攥紧拳头,“我对赵小姐没有感情,我不会和她结婚。”
“混账!”沈世钧猛地站起,一记耳光狠狠甩在沈墨言脸上,“你知不知道赵家对我们多重要?你知不知道这种丑事传出去,沈家就会身败名裂?”
沈母哭喊着拉住丈夫,“别打了!墨言只是一时糊涂...”
“我没有糊涂。”沈墨言擦去嘴角的血迹,第一次直视父亲的眼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沈世钧气得浑身发抖,“好,很好。从今天起,你不准踏出家门一步!至于顾清源...他明天就会从银行滚蛋!”
“父亲!这不关他的事!”
“晚了。”沈世钧冷冷道,“我已经通知了警察局,说他窃取银行机密。现在是非常时期,这种人渣,正好清理掉。”
沈墨言如遭雷击,“你不能这样做!”
“你看我能不能。”沈世钧对闻声赶来的管家吩咐道,“把少爷关进房间,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被软禁的第三天,沈墨言从仆人那里听说顾清源已经被捕。绝望中,他决定向赵婉如求助。
他写了一封短信,恳请她来说服父亲放过顾清源,托一个信任的仆人偷偷送去赵府。
第二天,赵婉如果然来访。她穿着素雅的青色旗袍,神情复杂地看着沈墨言。
“赵小姐,谢谢你愿意来。”沈墨言急切地说,“顾清源是无辜的,我父亲...”
“我知道。”赵婉如轻声打断他,“沈伯伯都告诉我了。”
沈墨言心中一沉。
“我原本不相信那些传言。”赵婉如苦笑一声,“我以为你们只是志趣相投的朋友。直到看到你信中的急切...你为了他,不惜求我帮忙,这份感情,已经再明显不过。”
沈墨言沉默片刻,坦然道:“是的,我爱他。”
赵婉如震惊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承认。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低声问,“这种感情是不被世俗所容的,你们会身败名裂,万人唾弃!”
“我知道。”沈墨言平静地说,“但我宁愿身败名裂,也不愿看着他因我受害。”
赵婉如长久地凝视着他,眼中闪过种种情绪:震惊、不解、怜悯,最后是一种奇特的释然。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我会尽力说服沈伯伯放过顾先生。但是墨言,你们...好自为之。”
赵婉如离开后不久,管家就来通知沈墨言,他可以自由出入了。他第一时间赶往警察局,却得知顾清源已经被释放。
他在城东的小公寓里找到了顾清源。几天不见,顾清源瘦了很多,手腕上还有被镣铐勒出的红痕。两人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对方揉进骨血。
“我们必须离开江州。”沈墨言低声说,“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顾清源轻轻推开他,“那你的家人呢?你的前途呢?”
“这些都不重要了。”沈墨言捧住他的脸,“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顾清源眼中泪光闪烁,最终点了点头。
他们计划三天后趁夜离开。沈墨言悄悄收拾行李,将积蓄和几件重要物品打包。临走前夜,他最后一次回沈府,想给母亲留封信。
刚踏进家门,他就察觉气氛不对。客厅里,沈世钧和几位族中长辈正襟危坐,旁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那是江州有名的“医生”,专治“疑难杂症”。
“逆子,还不跪下!”沈世钧喝道。
沈墨言站在原地,“父亲,我不会改变主意。”
“由不得你!”沈世钧对那个医生使了个眼色,“李大夫,交给你了。”
两个壮硕的家丁上前抓住沈墨言,他奋力挣扎,“你们要干什么?”
“治好你的病。”沈世钧冷冷道,“这种龌龊心思,必须根除!”
李大夫打开药箱,取出一支粗大的针管,“少爷,这是最新的治疗方法,注射后会帮你消除那些不正常的**。”
“不!”沈墨言惊恐地挣扎,“我没有病!放开我!”
母亲从内室冲出来,哭喊着:“世钧,不要这样!会伤了孩子的!”
“都是你惯出来的!”沈世钧怒吼,“今天非要治好他不可!”
混乱中,针头刺入沈墨言的手臂,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手腕和脚踝都被皮带固定。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那个李大夫正在准备另一支针剂。
“感觉如何,少爷?”李大夫微笑着问,“这是第二针,能帮助你忘记那些不该记住的人和事。”
“清源...”沈墨言艰难地开口,“顾清源在哪里?”
“那个引诱你的人渣?”李大夫冷笑,“他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恐惧如冰水浇遍全身,“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不是我们。”李大夫拿起针管,“是警察局。他试图逃跑,拒捕,被当场击毙。”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沈墨言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仿佛没有听懂这句话。击毙?清源?那个在梧桐树下看书的青年,那个在灯下批注英文原著的青年,那个在月光下对他微笑的青年...死了?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不可能!”
李大夫皱眉,“少爷,冷静!注射后就好了,一切都会忘记...”
“滚开!”沈墨言疯狂地挣扎,皮带深深勒进他的皮肉,“清源!清源!”
又一针药剂注入他的身体,意识开始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清瘦的背影,站在梧桐树下,回过头来对他微笑。
“清源,等等我...”他喃喃道,泪水无声滑落。
三个月后,沈墨言与赵婉如的订婚宴在江州最豪华的酒店举行。沈墨言穿着笔挺的西装,神情平静地与来宾寒暄。他的举止无可挑剔,只是眼神空洞,仿佛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赵婉如穿着精致的旗袍,挽着他的手臂,笑容温婉,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忧虑。
“恭喜沈公子赵小姐!”
“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会长,早日抱孙子啊!”
宾客的祝福声中,沈墨言机械地举杯回应。他的目光掠过宴会厅,偶尔会停留在某个角落,仿佛在寻找什么,然后又茫然地移开。
“你还好吗?”赵婉如轻声问。
沈墨言微微点头,“很好。”
宴会进行到一半,他借口透气,走到酒店阳台。夜风微凉,远处江面上渔火点点。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摸到一张折叠的纸。
展开来看,那是一张素描,画中是顾清源的侧脸。他不知道这张画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画中人是谁。每次看到这张画,他的心都会莫名抽痛,却又舍不得丢弃。
“墨言。”赵婉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迅速将画塞回口袋,转过身。
“该切蛋糕了。”赵婉如看着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如果你不想...我们可以取消婚约。”
沈墨言茫然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取消?这不是大家都期待的吗?”
赵婉如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叹一声,“走吧,客人们在等。”
订婚宴顺利结束。送走所有客人后,沈墨言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暗巷时,一个老妇人突然拦住他。
“沈少爷...”老妇人声音颤抖,递过一个布包,“这是我儿子...留给你的。”
沈墨言困惑地接过布包,“您的儿子是...”
老妇人抬起泪眼,“他叫顾清源。”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记忆深处被封锁的门。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闪现:银行花园里的初遇、梧桐树下的午餐、昏暗灯光下的交谈、雨夜中紧握的双手...
还有最后那个夜晚,他承诺要带他离开,却永远失约。
“他...他怎么...”沈墨言的声音嘶哑。
“他们说他是窃贼,说他拒捕...”老妇人泣不成声,“但我知道,清源绝不会...他是为了不连累你,才承认了所有指控...他们打他,折磨他,他都没有屈服...直到听说你要订婚...”
沈墨言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最后那天,他托人带话给我,说如果你还记得他,把这个交给你...”老妇人指着那个布包,“他说...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老妇人匆匆离去,消失在夜色中。沈墨言颤抖着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英文版的《国富论》,书页间夹着一封信。
借着月光,他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墨言,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不要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个世界太大,容得下千千万万人,却容不下我们这样的人。但我从不后悔遇见你,就像从不后悔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记得你说过王尔德的故事吗?他说‘爱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但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
如果还有来生,愿生在这样一个时代:那时,桃花只管桃花,盛开时不必询问为谁红;少年只管相爱,不必询问对与错。
保重,我的爱。——清源绝笔」
信纸从指间滑落,沈墨言缓缓跪倒在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那些被药物压抑的情感如洪水决堤,将他彻底淹没。
第二天清晨,江边发现了一具尸体。他穿着订婚宴上的西装,手中紧紧攥着一本英文书和一张泛黄的素描。
人们都说,沈家少爷是失足落水。只有赵婉如明白真相,她在整理沈墨言遗物时,发现了一张字条:
「这个世界杀了他,然后又杀死了为他悲伤的我。」
多年后,赵婉如终身未嫁,收养了一个孤儿。孩子问她为什么总是看着一本旧书出神,她轻声说:
“我在怀念两个人,他们生错了时代。”
“他们是谁?”
“一对相爱的灵魂,被困在了一个不懂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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