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企业的项目向来是半年一轮转,因半年的时间已足够料见一个新兴项目未来的由头是生还是死,像诚成这种折了项目便折戟沉沙去裁员的,在行业里头从来算不得少见,少见的是它折了项目的原因。
性侵案。
诚成内部的人事调动历来都可随领导的意,是以不管是调升调降还是调迁,在这麻木不仁的996工作制中往往也都已称不上重磅,称得上重磅的是人事部在这盘煞费时日奈何毁于一旦的项目后接踵,磨刀霍霍准备响应裁员潮的时候,被徐迎峰徐总一纸调令调来了一个人。
上任市场部第一天就被领导提携着带出去会谈,推杯换盏间市场部M9意欲将其同伏特加一并端台上案,却被她寻机遁了,由此肩负起一个没有看住M9叫M9不要把甲方爸爸的女秘书往餐厅底下那个酒店里带的罪名,东窗事发理应被率先拉出来祭旗的新人。
“叶声?”
任平生从工位上站起来,捎带扶稳胸前叠荡的工牌,工牌上的照片令他帅得有种平易近人的美感,实际上他望着前来报道的我,像是在望着一名不速之客,尽管彼时徐迎峰调遣我的调令应该随前一晚他同我在酒店大堂的合照一道早就轰炸了公司内网,任平生不会不知道,我分明是位天降。
人靠衣装马靠鞍,一张好的照片则常常要借靠设备和精修的加持来得以封神,刑柯从前也是这么想的。直到内网流传出综上所述的那张生图。犹记当是时,刑柯不厌其烦地划上划下划过公司群里那些按秒刷新的流言,每费力地翻出来一遍就要举给我过一过眼,“你不知道我乘电梯下去就在大堂等着你,看见徐总来了,心情是多么激动;又看见警察来了,心情是多么紧绷。打探到云端餐厅一个美女顾客被男领导拖去了楼下酒店,事发完借热心群众手机报的案,绷着的心终于停了。”
我应该是白了他一眼。
而他只是面不改色地滔滔不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电梯要出问题,明明我下来的时候好好的,等徐总和警察叔叔要赶上去就又不行了。专业人员表示抢修需要等一等,警察叔叔一听说云端餐厅是在酒店第一百零一层,很听劝地表示等等就等等,这里边最不听劝的就是徐总。他要走楼梯上去找你。结果你出来了,那场面,”他擅用停顿,“你是怎样一番被徐总像检查自家鸡崽子是不是掉了根毛一样地检查你是不是完好无损啊……这神作,被当时哪个叫的车还没来的同事拍的吧,拍得我在旁边也跟着很上镜。”他将那张照片复原再放大,放大再复原,“不过大小姐,我怎么看徐总他搂住你的这只手,怎么也算不上清白啊。”
我半天不吭声,从刑柯的亢奋程度上反推诚成大约半年不会出这样一档震惊四座的坊间新闻,出一档则可抵半年怆然岁月。这半年我不会好过了。半天中只憋出一句:“刑柯你是不是有病。”
但刑柯是大浪淘沙里独独没有被拍死在沙滩上的那个人,深谙我一不好过因缘际会就也不会让他很好过的定律,泰山崩于前丝毫不将之当回事地笑嘻嘻望着我。我循循善诱:“你做什么费力每点开一次照片就翻一次群消息,那张照片明明就是被你下载过的原图,是不是还存进了相册里,等待着哪一天拿出来掩我威风啊?”
他面不改色的脸闻言终于垮下半边,赞大小姐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我道一声谢,祭出狐假虎威的杀手锏:“市场部裁人,你是不是想第二个走?”
送我来人事部对接的这一路上,刑壮士垮下另外半张脸,割腕般忍痛删除了照片,顶住将我认出来的过往同事们投射过来的火力,看似是在替我分忧,实则却打着一颗希冀能被特赦撤销删除步骤的谄媚之心在我耳根旁提点:“要是任组长看完这张照片也磕到了你和徐总,那你们那个亲,还相吗?”
众目睽睽下我停住脚步,夹杂在同事们动用十二分耳力的关切中掷地有声:“刑柯你是不是有病?”
刑柯没有病,他只是比其他人更擅长在拍马屁的时候拍到马蹄子上,擅长在用拳打砖墙的时候打在棉花上罢了,我看了他每一个季度的体检报告,这个我早就知道。
至于,任平生其实远在三年前就已晓得我和徐迎峰关系不菲,而刑柯竟然不晓得他晓得这件事,我却是刚刚知道。
三年,除开昨天在咖啡馆今天在人事部的两场别开生面,拢共就寥寥三面之缘,我说过很难盖棺定论任平生整个人,话至此刻终于可以见得,他是个聪明人。
十分十分聪明的人。
聪明到不会将在调试线上会议时见到顶着徐迎峰的账号出现在屏幕里的我这件事随便拿出去乱传。
我好整以暇地笑看着刑柯冲上去将任平生扶坐,再复位回来握住我肩膀轻轻往前一送的这只手,耳畔里他是如何向任平生交接我已变相微小至苍蝇嗡嗡蚊子哼,这样近距离面对任平生面露难色的一张脸,很容易就想到三年前我登错徐迎峰的账号进错预约的会议室而不自知,打开摄像头设置完虚拟背景然后放任自流,当时的室友就是这样急不可遏地推我去看屏幕里那个据说很养眼的主讲员。
三年中,我不是没有复盘过自己那时候的表现。
翻箱倒柜的间歇漫不经意地瞟一眼屏幕,漫不经意地点评“是长得对人眼睛很好哈”,在对方威胁的视线中硬着头皮继续加码,“不至于帅到惨绝人寰,但奇异地有种家里老公的美,还有点像我……”后知后觉定睛望过去,欣然认出任平生一如此刻的这副表情,这张脸。
仓皇登出会议室顺带发现自己打进去就没关麦的那一天,是我第三面见任平生,一想到三年之后景非人却是,而我竟然还在咖啡厅好了伤疤忘了疼地调戏他,端的假笑就不由得渐敛。与此同时刑柯迎来送往推我出去再当其冲的力道虽说没有夹带私货,耐不住历历在目的往昔除了使人不堪回首外带还使人不堪重负,加之我是个前一天林林总总爬过两回一百零一层,合并图层那就是二百零二层的两股战战之人,受力不均当即要栽倒,就算提起吃奶的精气神将手撑在了任平生的办公桌上,却只堪堪撑住了桌沿,经由手汗那么一润色,还没撑住,随波逐流地撑在了任平生的西裤上。
万念俱灰当前,我学会了低头,学会了揩油水,学会了从善如流,就那么就着任平生的大腿捏了一捏,轻声说:“那以后就麻烦组长多多提携。”
那一上午刑柯是如何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开餐时间好光明正大来食堂嘲笑我,我已没心气得知,徐迎峰有那种一开口就让人食不下咽的能力,未陷入息屏时间的手机上躺着他简洁五个字:“来趟休息室。”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他找我什么事,就着空闲的那只手荟萃所有能荟萃的理由敲出去拒绝他:“找不着,不会走,腿疼不想动。”
他简洁依旧:“那来接你。”
不出意外徐迎峰所谓的接我应该是指他先南辕北辙乘电梯下来,再陪我一道北辙南辕乘电梯返回,虽然我一直都有直梯乘坐障碍,但他比较了解障碍的根源主要在于无法忍受忽升忽落的腾眩感,像那种一百零一层之高的极限自不必挑战,要是只有几层楼高直接走楼梯也没什么,偏偏就是赶上高不成低不就注定很累人的楼层,如果有人借给我肩膀令我身体竖直而脑袋打横靠过去,那腾眩感也不是不能勉强被忽略。
但念及这是一个多事之秋,徐迎峰借我肩膀过后电梯门开,门外蜂拥而至的同事蜂拥到一半再原地石化之类的画面简直不要太美,我再一次拜服在他的收治之下,“徐总说笑……啊不,是我说笑了,您且等一等,我就来了。”
嘀嘟提示音响,他难得回了句长话:“加油。三十一层的天台你不费吹灰,二十七层的休息室也一定可以。”
我:“……”
很显然,徐迎峰是在寒碜我。
三年前徐迎峰被招安到诚成做董事长的二把手执行副总裁,截止到昨天之前我只来找过他两次,一成不变的是两次都是在夜半深更,且两次里都没有很顺利地找得着过他,第二次十分气馁,揭竿而起一举爬上了天台。
捱在天台的栏杆上心灰意懒喝夜风,背后一道挺急迫的声音伴着脚步声越响越嘹亮越响越嘹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事好商量你可不要想不开啊。”然后拦腰把我抱离了栏杆,行到防火门跟前才停下。
几十步的距离,他气也不喘,可见有在好好锻炼身体。低下头来想再对着我说点什么,可紧接着就跟昨天在咖啡店里一样,那么一怔。
那是我和任平生第二次相见,双方均从彼此眼神中看出对方已经辨得自己是此前就打过照面的人,至于打过的那一次照面可能还有些不可告人。其实是我单方面觉着他应该会希望那件事就此烂在地底下,是以很有眼力见地伸手去拉防火门,“谢谢你抱我,我没要轻生,先走了,你也不要呆太久。”
像是如料想中看到我果真没有拉动那道门,他微微笑了一下,脸颊上酒窝乖俏:“还小着呢,应该多吃点儿长力气,不要像大人一样尽吃一些轻——卧……”酒窝就僵在他脸颊。
“槽。”我适时地接上那句他收回到半空的话,“谁把门锁了。”还想了一想,“我不小,已经成年两年了。”
恰逢其时他跟物业通完电话,耳边是断线的尾音和我略带不满的补充,手上动作着脱了西装外套扣在我身上,露出衬衫之外那一件被暗夜挡住的毛衣,颈间有同色领带辉映,是个深沉装扮。夜风瑟瑟,这个打扮深沉的人却忍俊不禁:“是吗,看着就跟只有十六七岁似的。”
亘古以来,嘴巴抹蜜的男人们在判断女性年龄时都会将其宣之于口的那个数字能压多低就压多低,这仿佛已成为铁律。但彼时我正饱受着同徐迎峰年龄差过大裹挟而来的无尽煎熬,首先最受不得徐迎峰依然瞧我是个孩子,其次最受不得其他人依然瞧我还是个孩子,害怕那样当我和徐迎峰立在一起时就会引起不必要的歧义,因此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驳道:“什么叫就只有十六七岁似的,你也不看看自己,就跟个……”努力在脑袋里找措辞,找到后抬头笃定看着他,“就跟个男大学生似的。”
明明是反击的一句话,怎奈没有发挥好,听起来完全就是一句夸人的好听话。他没有回答。我当时就想自己令人哑口无言的功力还挺得徐迎峰真传。
那一晚我和任平生在冷风中等待物业抵达等待得透心凉心飞扬,徐迎峰没有送我回学校或是去他购置给我的那一处房产,而是在我死乞白赖故作寒战下领我回了应公馆,我印象颇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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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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