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部的刑柯一度是很倾羡人事部办公的楼层的,因会有鸟群时不时地绕着诚成这栋楼飞,而人事部所在的工区刚好能将鸟群看得一清二楚。听说这样选址的初衷是为着有人想不开要去天台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时候,能被HRBP第一时间给扼杀在摇篮里,不过等董事长发现把人事部的工作地点设得这么高,某种意义上也是在为想不开的HRBP行方便之后,人事部门就被连人带岗一并打到了比市场部还要低上一层的第十层……
不管怎么说,任平生身上这种自从前在高层就已经染成的习惯还是依稀可以得见,只要楼外鸟群一圈又一圈扑棱着翅膀,我偏头去看,十次里有九次都能瞧见窗户边的他正在极目开小差。
还有一次就是这一次。实在难以想象,一向爱搞为工作献身那一套的任组长,竟然也会有上班不积极的一天。我挪着工学椅蹭到张优优面前,“组长是请假了还是睡过头了,是上厕所掉沟里了还是上厕所的路上被廖副总使唤着跑腿去了,怎么能到这个点都不来办公呢?”
张优优先是默了一默,再然后抬头远目了一眼我们身前:“你是不是使劲往前边看,能看到那里有个办公室,对,就是百叶帘掩起来你可能没注意那个,但是不是使劲往百叶帘旁边看,能看到办公室门牌上挂了副名字……等等,他出来了。”
鸟群扇动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被玻璃窗牢牢隔绝在外,不知是谁埋首敲击键盘的噼啪声震耳欲聋,我看见任组长迈着笔直的步伐向我走来……的身势一顿,眼睛进而眯起一条缝,朝捧着厚厚一摞文件来找守正总的隔壁组同事大喝一声:“欸!我来!”接着一蹦三尺高地上前,尽数抢走了文件……
张优优语重心长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太忙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董事长呢……一间办公室外加一个工位给他办公也是他活……他应得的。”
我点了个头:“任组长,他工作能力一流啊,人情套路……也算略懂,那么能者多劳却还混在M8的原因——”在张优优循循善诱的眼皮底下笃定地,“正因为他厉害,升成守正总那样只做决定的领导就没人干活了。”
张优优呛了一呛,一脸深沉地将我看着:“色令智昏啊,的确是只有你这么想。”
我觉得也不好就这样讲。譬如我摸鱼摸到一半之所以会潜去街对过买奶茶,权且是因为任组长他这么个能堪大任的领导不在,搞得我工作起来十二分没方向感。然实在不承想再见到忙得脚不沾地的任平生,是楼下大堂他循着廖云深并孙守正的脚步往外走,而我叼着吸管回了头,终于听得尾随我的这个人将一路上念了千八百遍的“隋风”换成了“徐叶声”。
刑柯曾经将我作为对照组这么点评过这位关解意关大小姐:“你黑发她金发,你长发她中长发,你开扇她平扇,你冷白皮她暖白皮,哪里像?哪里都不像。要想学着做徐总身边那一款,要不大小姐你先去把双眼皮拉成平扇先?”
是以望着关解意新近嘎成显然还未来得及大好的开扇双眼皮,我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讶,她则以淡然姿态虚虚一笑:“隋……叶声,这么巧。”
我要说,这不仅不巧,还是问题所在。这位年纪轻轻便在星原集团掌权的关大小姐,说她对徐迎峰至关重要吧,她却在舞到我面前的第二天就被徐迎峰单方面除了名,为此徐迎峰从星原的堂堂徐总上头解了职,屈尊降调到诚成做了个副总裁;说她没什么重要吧,她却晓得我先头那个连刑柯都不晓得的曾用名,隋风。
犹记得,三年前我回学校翻箱倒柜,慌忙中没有看清自己携来学校的是徐迎峰的工作平板,随手进了账号预约会议室顺便在任平生面前丢了大人的那一天,正是因为关解意就这么云淡风轻叫出了我的名字。
她那时候大约苦于被徐迎峰断得干净得没有地方好发泄,转了转咖啡杯直奔主题:“好好学习,大人的事不要干涉太多。”
我那时候恰好就出不出国留不留学这个事跟徐迎峰鏖战了好几个回合,而基本上所有同徐迎峰拍拖过的小姐姐们差不多都晓得,徐迎峰什么时候能将她们娶回家已和我什么时候能够完成学业捆绑在了一处,是以眼巴巴盼着我早一日毕业的大家闺秀里头,委实多关解意一个不多,少关解意一个不少,没什么好稀奇。更何况一段三角形的关系之中,向来是有用的女人解决男人,无用的女人才来解决女人,关解意这么在徐迎峰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却知道直接寻到我头来的举动,搞得我简直都要有点怜惜她,不过怜惜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她道:“虽然徐迎峰带着你,是出于某种应付,出于某种道德,出于……对挡箭牌的需要,但这么多年待你也着实不赖,你不该拦着他的道。”
我猛然抬头看向她。眼下这个撞开我肩膀去跟廖云深等一干人寒暄的关小姐姐,她用几句话就颠覆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徐迎峰对我是于心不忍的认知,可能徐迎峰临了也不会想清楚我为什么初初不愿意配合,后面又意改出国得那么干脆,就像我差一点就不会知道生意场上的徐副总到底不过需要个孩子来作为他的名牌,一块说家里有个孩子等强过有个妻子管,从而能挡掉诸多无关紧要的名牌,因此我内心希冀他能不再把我当成个孩子的那天永不会到来。
恍惚走神时,一双手握住了我的肩:“叶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关董上去。”
我拧着眉看孙守正。大厂管理层,年少有为,按说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绩优股,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除了太招摇过市,太过爱吃人豆腐,怎么能这么乱点鸳鸯谱,把我一个直梯乘搭恐惧症和关解意放到一起,是想要我拽着她去走楼梯么?
而再拧眉看一看关解意,眼瞅着她长出黑发顶也没有再染染匀的头发色儿,俨然是开始走养生路线了,对着一个养生人士说得出劳驾安全通道这边请的话来么,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拭了拭冷汗预备着迈进电梯间的动作蓦然被任平生呛断:“欸!我来!”就见得他箭步过来将手格挡在电梯门侧,一边行云流水地将我往外拨了拨,一边扭头向手捎带着握了个空的孙守正歉然一笑,“新人找不好会议室,别耽误关董时间了,我来。”随后盯住连同孙守正一并要稍事才能上去的廖云深致了个意,一秒也不耽搁多一个也不放过地头一时间合上了门。
私下里我一下也不敢想起关解意。是以像今天这样不得已重逢,心头还是免不了地一突突,就这么顺着安全通道的台阶蹲跪下来,忽然感觉被人事部签批系统一早显示的徐迎峰徐总出差中的回旋镖刺中,原理是他八成听说关解意要携诚成弄合纵连横这一出,而打两个副总中选择廖云深合作,正好可以晾得他这根星原集团以前的中流砥柱里外不是人,所以预先出去躲尴尬,于是这记回旋镖就这么沾亲带故扎在了出门买奶茶不看黄道吉日的我身上,被关解意当堂念大名给直属领导和直属领导的领导知道自己玩忽职守,余下的仕途何愁不艰难哉。
头顶上方响起紧密脚步声,我望着不知爬了多少层总之气也不带喘的任平生,趁他扯到旷工的话头上前先发制人:“仔细想一想,像守正总那样不知道我不能坐电梯的立场才是正常的,怎么组长你好像特别知道这件事,所以连昨天刑柯当着你面提起,你都一点也不好奇呢?”
他稳了下神:“我是知道你几乎不坐直梯,经常走应急通道。”试探性地走下来,“也知道你吃不来川渝辣菜,但是又特别喜欢改良版的甜口的川菜。”然后停在我面前,“如果可以的话,也想知道你每天下了班会做什么,你周末喜欢去哪里玩。”
我将他看了好一会儿:“还有呢?”
他抬手捏住镜粱,温吞地将眼镜取下来,那样低头看着我:“还有……还想知道你过去的一切,你是怎么长大的,你遇到过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以后变成现在的样子,你交过什么朋友,走过什么样的路,你如何摆脱困境,你如何快意前行。”
我想问他还知道些什么,着实也没有想到他答的全部是还想知道些什么,于是呆呆回看着他:“那你……叫川菜馆做的不放辣的鱼香肉丝实在很好吃啊,我就说廖副总哪里有这么有品位的口味,原来是组长你的口味……啊不,品味。”
他认真露出一个笑:“我想有必要补充一下,我没有念念不忘的前任,联系方式在分手时删得很干净……那,你呢,介意慢慢和我分享吗?”
我语无伦次还发着点抖:“我、你、那个……”手伸过去朝他脸前一比划,“我说你长得像有忘不了的前任,本意是,这样我们两个人会比较对等,我——”
他了悟地截下我半截话头:“我知道你喜欢徐总。”
有那么一瞬间,头脑中炸开了脑花,飘飘然,荒凉凉,荡得稀碎稀碎。
而他还是那样,神态自若地赔出一味笑:“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你打着手电筒找我,那时候你用的手机壳。”
我想起来。幽幽绿光中我借手机瞧见他的眼睛、他的工牌、他的脸,却原来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堪堪能瞧见手机壳上前言不搭后语的两句词。
何妨吟啸且徐行。山头斜照却相迎。
徐迎峰。
我淡淡地笑了:“任组长好强大的观察力啊,那你觉得徐迎峰是我什么呢?你就对我有这么多非分之想,不怕自己以后介意起他来,不能自洽吗?”
他恬淡地、诚恳地、水波不兴地看我。
楼梯间清清静静,剩下我打抖的回音飘飘渺渺:“我是不介意跟你分享。其实我们的关系绕了好几道弯,我母亲的继父,是徐迎峰的亲生父亲。”望着任平生小吸了一口气,“徐迎峰,他是我所谓的舅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