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叶湘回到出租屋的时候,雨势已经逐渐变小了。

刚才还势如瓢泼,像要把整座城市都淹没,现在却突然收了声势,浓云飘开,竟然有要落下清朗月色的趋势,如此反复无常。

叶湘的鞋底蓄满了水,有点沉重,可脚步还是十分轻盈,她踩过地上的积水,一脚溅起一片水花,几乎是小跑进楼道里的,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虽然浑身湿透,但是莫名很欢乐。

老小区的单元门刷着铜绿色的漆,在经年累月里被磨蚀得斑驳,叶湘收着伞,一把推开,差点和里面推门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哎呀!要死呀!”烫着酒红色的大卷的阿姨下意识骂了一句,“赶着去投胎啊?”

叶湘耸了耸肩膀,不怎么走心地表示抱歉,晃着自己的脑袋拎着伞,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就跨上了楼梯,蹿得没影了。

倒是红发阿姨愣了一下。

她知道三楼302几个月前搬来了一个新租客,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女生,但是那女生不怎么出门,更不跟她们这些邻居来往,偶尔看见她出门扔一下生活垃圾,也是把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以上,头上扣着帽子,从打扮到态度都冷淡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刚才那一面,那轻轻的一耸肩,她从来没在这女生身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好像一个死气沉沉的人突然前所未有地鲜活起来。

这才像个小姑娘嘛。阿姨望着楼道尽头消失的背影心道。

叶湘对她的腹诽一无所知,她冲上了楼,沾着雨水的钥匙被摸出来的时候,差点从指间滑走,掉在地上,好悬被及时勾了回来,捅入锁眼。

门一开,叶湘就扑进房间里,她兴冲冲地踢掉鞋子,手里还握着那把湿漉漉的红伞,光着脚跑到阳台,把红伞撑开,晾在阳台上。

伞面残留的水珠缓慢地往下滑落,在阳台的瓷砖地上汇聚成小小水洼。

叶湘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这把伞也很旧了,折叠的手柄处掉漆明显,伞面的边缘磨损严重,伞布用了太久,像是都被用薄了,那层红色都能透过微光,把泛黄的瓷砖地板都映得微红。

她看着看着,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微笑起来,独享着自己不为人知的愉悦。

她的发尾和伞沿一样往下啪嗒啪嗒地滴着水,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侧,叶湘像小狗甩水似的,晃了晃脑袋,她抬头拨开湿透的刘海,随意地往旁边抹了一下。

被雨浇湿的皮肤是冰冷的,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大脑现在热乎乎的。

好像有一捧火在烧,她甚至能听到噼啪作响的声音,叶湘注视着红伞的眼睛漆黑而明亮,笑意止不住。

她拍拍脑袋,发现自己现在好像是有点过度亢奋了。

叶湘忽然站起身,推开阳台的窗户,一捧夜风便迎面扑来。

大雨刚过,夜晚将至,世界慢慢地、一点一点暗了下来,道路两旁的路灯开始工作,投下暖黄的光,引来周边小虫飞舞,流浪猫狗为了避雨,进入路边的商铺檐下暂避,雨停了也懒洋洋地没有立刻走掉。

世界仍然湿漉漉的,远方的红绿灯、车灯交汇在一起,透过路边的树影,被剪碎,流成一条粲然粼粼的光河,叶湘缓慢地眨了下眼,那些颜色就被睫毛上滴下的水珠模糊成遥远而斑斓的光点。

人声、虫鸣声、车辆行驶而过的声音……热热闹闹地嘈杂在一起,沸反盈天,组成了世界当下的本真模样。

叶湘眼前的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而明确。

也许只是她以前从来未曾注意过,像是个五感尽失的人突然恢复如初。

原来这个世界很可爱,如此真实可感。

大雨很可爱。开满硕大花朵的玉兰花树很可爱。用旧了的红色雨伞很可爱。路边被雨淋湿的小猫小狗很可爱。

因为这个小区的房子都狭小而拥挤,楼间距也完全没有达到标准的距离,隔音很差,各家几乎没有**。叶湘站在阳台的窗前,听到她的邻居们家里传来的声响。

有一家的小婴儿哭声响亮,家人用尽办法哄,他也自顾自哭得投入、若无旁人,有一家正在做晚饭,番茄炒蛋、梅干菜细虾汤和软糯香甜米饭的味道随风传来。

人们循规蹈矩度日,人间俗世烟火真实温暖。

“阿嚏!”

叶湘脑子里的思想杂乱又兴奋,突然偏头打了个喷嚏,才让她如梦初醒。

她身上那件薄薄的衬衫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根本不足以抵挡夜风,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冷。

哗啦一声拉上窗,又从阳台跑回厨房,脚步声很重,啪嗒啪嗒地踩在木质地板上。叶湘煮了一壶开水,翻出柜子里的泡面,用搪瓷碗装着泡上。

旧式的电水壶和画着大俗大雅的牡丹翠鸟图案的红白搪瓷碗,都是房东给叶湘留下的,她住进来的时候几乎没有怎么添置什么家具。

把另一只搪瓷碗倒扣在上面,放置热气逸散,叶湘又冲进浴室里迅速地冲了个热水澡。

五分钟之后,她又湿着一头黑色短发,随便拎了一件遮过腿跟的长T恤当作睡衣,冲了出来。

被冷雨淋过,又被热水浇过,可是叶湘胸口却仍然充斥着一种左冲右突的狂乱情绪,敲在薄薄的胸膛之下,如鼓如擂。

三两口扒完了搪瓷碗里的泡面,甚至还没吞咽完毕,叶湘就跑回了房间,急冲冲地铺开了崭新的画纸。

她被一种强烈的冲动裹挟着,眼前幻觉像是烟花炸裂一般,五光十色。

颤巍巍地调配颜色,颤巍巍地落笔,她画画时从来没有这么没把握和紧张过,可是她还是必须要画。

这一刻的感受太过珍贵,令她珍惜到想要落泪,令她害怕转瞬即逝便再也难以找寻,必须借以媒介留存下来。

*

温宜寒看着女生的身影消失在雨中,才收回视线,进了宿舍楼里。

推门进寝室的时候,陈冉她们果然已经在了。她们正在一起打游戏,各个都捧着手机全神贯注,咋咋呼呼地大声聊天。

又若无旁人。

温宜寒的回来没有给她们带来任何影响,她们眼皮也没抬一下,女生扯着嗓子喊一些游戏里的用语,温宜寒听不懂,她像是个透明人一般。

不过温宜寒也早就习惯了。

因为和刚才的女生交流而难得地攒出的一点笑容迅速地从唇角隐没下去,如冰山沉入海中,温宜寒的神色重新变得平静无澜。

要是放在以前,她也许还会出于礼貌打一声招呼,可是现在她不再这样做了。她已经发现对方对她的恶意,无法再回到过去,伪装和平假象。

她不会主动对人释放恶意,但也不会委曲求全,勉强自己讨好不喜欢自己的人。

陈冉她们打着游戏,温宜寒将东西放下,看她们暂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并没有开口询问,先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去浴室洗澡了。

热水兜头浇下来,驱散了冷雨带来的寒意。虽然风大雨大,但是温宜寒刚才一路回来,并没有怎么淋到,同行的女生一直将伞向她这一面侧,全然不顾自己被淋湿。

温宜寒托着一朵雪白的泡沫,垂着眼心想,人的心思没有那么难测,其实全都反应在一言一行上。

相比之下,谁对她更好,一目了然。

突然就觉得有点可笑,温宜寒吹掉那朵泡沫,看它飘飘忽忽地落到地上,她朝夕相处了一年的室友,对她的态度居然还不如一个今天刚见了一面的女生。

温宜寒洗完了澡,又洗完了衣服,陈冉她们才打完游戏,但还没放下手机,仍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的游戏。

“雨停了啊。”陈冉看了眼窗外,伸了个懒腰,“你们晚饭吃饱了吗?我好像又饿了。”

另一个附和:“去不去吃夜宵?”

“行啊。”陈冉道,“南门口那家烧烤?”

几个人商议定了之后,陈冉又说:“等我十分钟啊,我冲个澡。”

另外两个女生笑着叫她快点。

温宜寒安安静静地当她的透明人,倒也觉得自在,她们出去吃夜宵,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还能留给她一些空间。

她在灯下翻开西方芭蕾史纲的笔记本,将自己之前的课程笔记复习了一遍,才准备上床睡觉。

这时,浴室的门开了,陈冉洗完澡又对着镜子收拾了一下自己,这么短的时间里,脸上就覆了一层淡妆。

只有眼角被水渍晕开了一小块,她怒气冲冲地问:“谁的衣服挂在这啊?还滴着水呢!全掉我头上了,我澡白洗了啊!”

宿舍里的几个人听见这话便探头。

温宜寒准备爬上床的动作也是一顿。

陈冉指着那件白色的T恤,再问一遍:“这是谁的衣服啊?”

两个女生摇了摇头,又冲陈冉努嘴使眼色。陈冉走到温宜寒面前:“你的衣服啊?怎么挂在人头顶?人走来走去,跟下雨一样!你洗衣服不会拧干啊?”

温宜寒不说话。

林艺的宿舍浴室外连着阳台和洗漱池,这一小片空间上方悬着一根晾衣绳。照理说,分明是哪里都可以悬挂晾衣服的,陈冉她们也是在用着的,晾衣绳上她们的衣服也不少。

可她们的湿衣服不会往下滴水。因为她们从来都是用楼下的公用洗衣机洗的,衣服被脱水甩干才带上来,而温宜寒的衣服全都由自己手洗,再怎么用力拧干也无法和机器相比,难免还有些水珠会掉下来。

不过温宜寒知道,绝对没到“下雨”这种夸张的程度。

她薄唇微抿,面对这故意的找茬一言不发。如果是以前,她道一声抱歉,将湿衣服重新挂到边缘角落里去,也就算了,但现在她不想再这样做了。

气氛因为她的一言不发而变得更僵。

眼见着陈冉气得红唇微抖,张口似乎又想说什么,另外两位室友连忙出来打圆场:“哎呀,再不去烧烤店可能就没位置了,南门那家烧烤太火了。”

“是啊是啊。”另一人道,“别生气啦,我们快去吃夜宵吧,我肚子饿死了。”

陈冉几乎是被两个人左右哄着,才不情不愿地补了妆,跟着她们一起出了门。温宜寒全程冷眼旁观,一个字都没有说。

砰地一声,寝室门从外面被甩上。女生们的谈话声逐渐变小远去。

温宜寒躺到自己的单人床上,放下遮光的帘子,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终于安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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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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