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宛静静地看着杜博士，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我和别人相比，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黎宛对自己的特殊之处心知肚明——她是穿越人士，和这里的原住民有着根本上的差异。不过杜博士肯定无从知晓，一定是她暴露了什么，所以对方才会如此开门见山，直击主题。
“你藏起了蘑菇异种的牙齿。”不料，杜鹃吐出一句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虽然意外，但黎宛丝毫不慌地反问：“蘑菇的牙齿？”
在车上的时候，黎宛根本就没把样本从包里掏出来，她很确信杜博士没有机会看到。
“你大可不必这样防着我，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杜鹃有些无奈，“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是有异能的，和你的精神系异能类似，不过适用范围小一些，只能感知到近距离存活的异种。”
黎宛明白了，包里那片蠕动的尖牙蘑菇片还“活着”，所以能被杜博士的异能感知到。
“你是从A城那边过来投靠反抗军的，对吧，林老头的亲孙女，应该多少在官方实验室待过几天。”杜博士说。
游隼说过拓荒任务全过程中他们都会以代号称呼彼此，黎宛不知道对方如何查到自己的身份的。
黎宛也不记得自己有在实验室工作过，不过这一切并不妨碍她表面上默认对方的话。
杜博士继续道：“也许你并不像我一样知道这么多，但你一定也有所察觉。这些鬼东西的变异并不是毫无规律，它们早就有预设的道路，只是在关键时刻受到外界影响而走向不同的方向。”
“当然，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它就是人为改变的。也有可能操控异种的不是人，是别的什么东西——”
“但是这次遇到的蘑菇异种，它很重要，和它有关的一切都很重要。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贴合实验结果的真实例子，也许它能成为验证真理的标杆。我们一直在用真菌菌落做实验，五个月前的一天，我的团队计算出了真菌异种未来的演变结果，这次遇到的蘑菇异种，就完美符合所有的条件。”杜博士郑重地说。
黎宛适时地抿唇，展露出些许惊讶。
“对了，那个姓赵的也是其中一员。起初我和他观点一致，都对这个课题很感兴趣，就带头组织了专项研究团队。但是后来他的想法渐渐偏移了，说我的研究太虚无，他不接受我对世界真相的猜测，也不愿意再浪费生命去验证。”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她开始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由于他的背叛，组织不像之前那样重视这个问题，研究团队的人也坐不住冷板凳，接二连三地转去了别的组。可我明明找对了方向！”
“我明明找对了方向，是他们不信，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严重。”杜博士恨恨地重申。
她现在的样子和白天完全是判若两人。密集且信息量丰富的话语像机关枪一样冒出，让人猝不及防。
“您别激动，小声一点。”黎宛安抚道。
“好的，你要相信，我没疯。”杜鹃瘦削的脸上挂着如醉酒般的酡红，她现在是真有点语无伦次。
“嗯，我知道。”黎宛把双手轻轻搭在杜鹃的手臂上，发现对方的手臂很凉。
其实她也觉得杜鹃刚才的表现和言语不正常，但是一想到是在废土世界，似乎精神失常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们先去洗漱，边走边讲吧。把您想说的，全部告诉我。”黎宛温和地说。
她们在外逗留的时间不能太长，不然叶南安肯定会留意到。这个地方的布局类似独立的废弃校舍，只要不太大声聊天或者久久不返回寝室引人注意，隔墙有耳的概率几乎为零。
“那我就继续了。”杜博士平复好心情，深深吸了一口气。
夜晚的走廊有潮湿的空气和带着暗灰霉点的白墙。两人走在冰凉坚硬的瓷砖地板上，有时偏头避开在灯下飞舞的蛾蚋。
“雨燕，你觉得这个世界会遵循某些规律吗？”杜博士的声线回归平稳。
黎宛：“遵循某些规律？”
“对。”杜鹃说。
“嗯，会吧。总有些规律是不会变的，比如太阳东升西落。”黎宛说。
“那你觉得，这些从没变过的规律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吗？”杜鹃问。
这个问题带了点哲学意味，黎宛想了想，答道：“不一定。”
杜博士的眼睛亮了：“你说说，为什么不一定。”
黎宛：“因为我无法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维度去验证这些规律。也许它并不是永恒的，只是我看到的是这样。”
杜鹃用五指把毛巾攥成一团：“雨燕，你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杜博士笑了，黎宛知道自己猜对了。
其实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他们总会在言语中留下一点痕迹，只要你细心寻找，就可以捕捉到他们的立场和希望听到的回答。
“它并非永恒，只是你看到的是这样。”杜鹃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发现的真相也是基于这个前提。”
“您想说，规律其实并不存在？”黎宛平静地试探道。
“也许存在，但我们信以为真的、永恒的规律也许从未存在过。”杜鹃摇摇头。
黎宛忽然内心一片澄明，但她还是说：“我不明白。”
杜博士：“研究内容解释起来很复杂，就拿真菌异种的变异来举例，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手段预测它会往哪个方向进化，遗传学上又如何解释，但实际的结果并不一定意味着我们是正确的。那个结果只是恰巧出现，出于某种原因，恰巧符合我们的推理。”
“很多时候我们也会用结果来逆推原因，只要某条规律从未被推翻，它就能一直一直存续下去，成为后续学科发展的基石。”
“可是，如果那些结果都是假的呢？”杜博士忽然加快语速，“如果我们看到的结果都是捏造出来的呢？有东西在操控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操控实验的结果，让人们以为这些规律牢不可破。就像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迷雾区之外什么也没有，我们就是最后的人类。”
“也许因为你口中的“世界”最开始只是一个废土游戏，甚至你在另一个位面的玩家看来，可能只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npc。”黎宛默默想到。
当然，她不可能把这些话说出口。
“所以你在怀疑世界的本质。”黎宛轻声说。
“很快就能证实了，我要亲自揭穿它的虚伪。”杜博士的眼睛里像有火焰在燃烧。
黎宛心里一时有些百感交织。
她沉默片刻，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知道先锋部队要去迷雾区探索，虽然你们被派出去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反抗军内外的蝇营狗苟，但是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出发，我已经很满足了。”
蝇营狗苟......黎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我已经争取到了权限，我会在后方跟进这个任务。另外，只要我在，有关这个问题的研究绝不会终止。”杜鹃脸上扬起一抹浅笑。
黎宛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装有蘑菇尖牙的样本袋在我的背包夹层里，回房间之后给你。”
“谢谢，我们以后就是同志了。”杜博士的嘴角又上扬几分，飒爽地说。
黎宛：“......同志？”
“无神论者啊。”杜鹃说。
“反抗军不是无神论者居多吗？”黎宛好奇地问。
“有些人不一样，过分崇拜科学理论也是一种迷信。”杜鹃神色复杂。
“......”
不得不说，这句话很有道理。
但是有反驳的空间。
黎宛淡淡地说：“坚定地相信科学不存在，也算一种迷信吧。”
她其实不必在杜鹃面前演戏，可以适度当当杠精。
“怎么，你觉得我要用科学验证科学不存在是一种迷信？”杜鹃哑然失笑。
“对，我是中立的无神论者。”黎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杜博士忽然开始笑：“为什么你平时看上去只是个呆呆的软妹啊，明明讲话很犀利。”
黎宛面无表情道：“没有哦，我向来表里如一，倒是您，之前看上去特别高冷，没想到挺疯的。”
她们正站在洗手池边，用水龙头流出来的温水刷牙洗脸。夜深人静的洗手间，挂着已经干掉的水痕的镜子里，两人相视一笑。
杜鹃总算说出秘密，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莫名笑出眼泪：“你这人还挺有意思。”
“交个朋友吧，我的真名叫杜娟，女字旁的娟。”她笑完伸出湿漉漉的手。
“我叫黎宛，黎明的黎，宛若游龙的宛。”黎宛伸手回握，微笑道。
回到房间，黎宛把之前答应给叶南安的小零食递给了她，叶枫瑶自然也是见者有份，喜滋滋领了两块甜饼干。借着分发零食的功夫，黎宛把样本和饼干一起交给了杜鹃。
杜鹃晃了晃手里饼干：“谢谢。”
黎宛笑了笑。
夜色已深，杜博士呼吁大家早睡，女孩子们懒洋洋地互道晚安，房间里的灯很快熄灭。月光和微风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来，轻轻拱起尾部打结的旧窗帘。
黎宛躺在行军床上，听着同伴渐渐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浅淡，最后消失，面无表情地直视黑暗中斑驳的天花板。
杜鹃还是没说清楚，为什么是她。
呼呼，总算过渡到下一个关键剧情了（头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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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假面舞会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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