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了,他们怎么会是家人,分明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关系。
周怀鹤活,她和姥姥便要折损寿命,这样的对峙状态,怎么能够成为家人。
程筝抽回手指,微蹙眉头:“你应该知道,我穿越就是想要你死。”
“周怀鹤,我们怎么成为家人?”
沾着水汽的手指从她指缝中抽离,周怀鹤道:“你说得、对。”
客厅鸦雀无声,程筝看着他的背影,又湿又重的头发耷在耳廓,脚步总是慢,拖着不便利的腿脚坐回沙发上,那里只叠着一张小毯子,玉玲说他体温本就低于正常人,是不会觉得冷的。
然而程筝兀地想起何师父说他此生只入恶鬼道,玉玲说他在十八层地狱丢了手脚与舌头,不知怎地深感烦闷。
“头发是湿的,最好不要躺下睡觉。”程筝调转鞋尖走去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拎起水壶向杯子里倒水。
“我不会、生病。”
程筝慢声问他:“你不知道是谁让你变成这样的吗?”
周怀鹤静默一瞬,结舌开口:“我不、记得了。”
程筝向他投去一眼,含了一口水进嘴里,然后放下杯子,周怀鹤很自觉地继续为她倒水,仿佛期望她能在这里坐久一点似的。
“不记得是、怎么死的了。”周怀鹤说话时垂着眼,叫程筝也难分真假,只瞧见他握着茶壶的手臂微微地抖动。
“你在害怕吗?”程筝捉住他的手臂,没招似的,“我都怕你把水壶也摔了。”
她从他手里夺过水壶,又倒半杯水。
窗外的天完全亮了,楼底下的交谈声愈发多起来,对面的住户开门出去,将门关得嗵嗵响,走在楼梯里大声讲着电话。
嘈杂的声音远离后,他的声音越发平静:“我不喜欢、这里,尤其是、湖的味道。”
闻言,程筝的目光向窗外那片总是平静的青云湖落去,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周怀鹤抗拒靠近那片湖,估计是与他的死亡有关。
倒好的半杯水一口没碰,程筝去厨房搜刮一圈,在角落的袋子里找到湿得发了芽的花生,她略一沉吟,将那花生芽取出,将阳台上早就晒死的花拽出来。
再回来,程筝将花盆与苗摆在周怀鹤面前的桌子上,周怀鹤愣一瞬,抬眼看她。
程筝念念有词:“我姥姥说,人闲的时候就总爱想东想西,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就没心思乱想了,种花生吧。”
这场景多少有些眼熟了,程筝向下垂视他的眼皮,说:“鹤少爷,这次别再种死我的花生苗。”
她去将透风的窗户关上,背对着沙发,说:“等种活了它,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等她第二次回来,若行动成功,周怀鹤应该就按原本的人生轨迹死掉了,不会在出现在这个时代。
他本就是一百年前的旧人。
迟疑一瞬,程筝双手松开窗台,撇头钻回屋子继续睡觉。
又一轮回笼觉睡过,已是下午,玉玲换好衣服,拎着腿系鞋带,说她要出去一趟,打探一下青云宫那些人的动向。
程筝也准备出去买点东西,这里的物资实在短缺,吃的用的全都缺。
再打开卧室的门走出去时,客厅以及厨房、浴室已经全部被收拾干净。
乱扔的衣服被工整叠齐摆作一排,昨晚换下来的外套也被洗好晾在了窗台上,地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墙角有几处凝干的水迹,地板上也凝有半圈水渍。
桌上有半袋拆开的面包,方型旧电视开的是静音,茶几上摞着几本书,都是从何师父的书柜里抽出来的一些道门真经,看过的部分还折起个角做了标记。
而她叫周怀鹤种的花生苗,花盆里的土被翻锄过,重新将苗埋好,浇了一点水,放在窗台上,周怀鹤还十分认真地找到可以写字的纸,记录自己何时浇过水,怕忘了似的。
曾经被他种死过的花生,又开始重新发芽了。
程筝留玉玲吃点东西再走,玉玲摆摆手,说她在路边顺便就吃了,程筝肚子还饿,看了眼周怀鹤吃的面包,已经过期很久了。
电视柜上电视机没接数据,只能看固定几个频道,他打开电视看,盯着别人的婚礼现场出神地看,然后一口一口嚼过期的面包,舌头不算灵活,如同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一般嚼动,牙槽骨像机器生锈的齿轮嘎吱嘎吱响起来,吃完了以后周怀鹤会自觉擦桌子、将垃圾袋系好,家里的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等程筝换好衣服出来,餐桌和水槽像搓过一层蜡一般锃亮,周怀鹤回到沙发上看婚礼现场,无机质的眼睛盯向屏幕。
“这是、新式的、婚礼么?”他驱动舌头抵住齿关,“我知道外国人、时兴这样。”
程筝走到门口系鞋带:“现在中国人也这样,两套婚服换着穿。”
周怀鹤慢慢应了一声:“嗯。”
“你们说话、不大一样了。”他又说。
“时代变了。”程筝说。
周怀鹤又“嗯”,转头见她要出门,立时跟紧她:“要去、哪里?”
“我出去买点东西。”程筝说完,抬头看了他一眼,边看边想,将鞋带系好,问,“你想出去吗?”
周怀鹤走到门口来,点头,想了想,又点头。
“我猜你是在青云湖附近死的,不喜欢这个屋子应该是因为太靠近你的死亡地点,而且,与你以前在香港的住处很像吧,这种又小又潮湿的感觉。”
窗台上晾的衣服被风吹得两面翻动,程筝穿好鞋站起来:“戴个口罩,带你去湖边走一走。你只能跟着我,不能跑开,这也是我曾经对青云宫承诺过的。”
周怀鹤攥住她的手腕,冰凉修长的手指如同灰败的植物的藤蔓,呵出气声:“好。”
二人出去,因为周怀鹤的皮肤看上去实在不像活人,身上还好用衣服遮一遮,脸上也容易叫人看出差异,只好用口罩盖住,白生生的脸大半照进去,只剩一双睫毛很长的眼睛,一瞬不移盯着她看。
他的视线如水雾般在她面上凝结,出声问:“你不、讨厌我么?”
程筝将门锁好,说:“谈不上讨不讨厌。”
下一刻,咔哒一声——她锁好门将钥匙揣回口袋,领周怀鹤下楼梯。
“在我杀死你之前,我们还能够和平相处。”
说完,她还叹气:“以前的你真的很难搞,现在却这么听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不能够说有多少好感,但是也没办法让自己讨厌你。”
程筝信一百年前周怀鹤也许对她有些怨气,然而却没法相信眼前拿这样一双总是伤感的眼睛望着她的周怀鹤,是恨她的。
明明她反复申明她会杀了他,可为什么还要这样看着她?程筝没法对现在的周怀鹤说太重的话了。
两人离去后,也没人记得关电视,电视播放的婚礼还在继续,热闹的气氛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突兀,新郎新娘脸上沾满亮晶晶的闪片,对彼此微笑。
茶几上那枚他储存许久的戒指也躺在那里,金色的戒环,粉色的钻。
一百年了,还是没有送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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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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