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熙在暗处垂首,看着手持弯刀的兜鍪鬼兵从他下方穿过,来到后方,弯刀划破空气的声响听得他寒毛卓竖,连呼吸也不敢了。
“人跑哪去了,真晦气。”
那粗嗓子彪悍的鬼兵啐道:“就不信还找不出来。”他找不着人心有不甘,不免恼怒,随即重重将弯刀往墙上划去,顿时尘粉簌簌,星火四射,南熙有些后怕,所幸点点星火转瞬即逝,未及照亮上方。
鬼兵一双狡黠精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又往墙缝深处走去,拿着弯刀依次划着墙壁前进,噼噼啪啪的声响不绝。他并不知道距头顶两丈之处正笼罩着一片阴影,还边走边咒骂着,其实只要他一抬头定能觉察。
此刻夜里很是沉寂,南熙能听到自己的忐忑的心跳声。他的手臂酸胀得厉害,于是悄无声息的挪动,将脊背靠在墙壁,用腿脚蹬着对面来支撑身体好将手臂空出来。
底下的鬼兵好像有所察觉,倏然转了身,将弯刀持在身前,临空劈砍一刀,这时一片枯叶飞进墙缝里,他道:“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起风了,还是到别处看看。”
鬼兵撤出走了五步,忽然顿住,抬起持刀的手腕,闻嗅一番,伸出舌头舔着手背,眼中闪着怪异的兴奋光芒,仰头看着上方,阴森森地笑道:“找到你了,小道士。”
南熙和他对视,不禁打了一个寒碜,血液顺着右手腕蜿蜒而下,滴在了鬼兵的脑门上,他护住右手,腿脚用力,一个翻身躲过了鬼兵的袭来的锋锐刀刃,刀尖砍在墙壁上,击出一阵花火,豁出一道狰狞的口子。
空间狭小,很不灵活。鬼兵还未抽开刀刃,后背突然被踹了一脚,趔趄两步往墙缝深处去,他扭头恼羞成怒道:“妈的小崽子,敢踹你大爷,看我不弄死你!”
南熙破有些无奈道:“那就怪不得我了,本来不想再用的。”
“不知好歹!”鬼兵机灵警惕,深知南熙几次逃掉,是个有本事的,于是口中叼起脖颈处的戒严骨哨,急遽刺耳的哨声立刻从窄缝里传出去。
南熙道:“不讲武德。”
鬼兵咬牙,眼睛一红,狠厉的弯刀再次袭来,南熙侧身,一个凌空,踢中刀面铮的一声弹在墙面,他往外看了一眼阶梯,又望了不远处的茶楼,准备以身犯险。
他故意将鬼兵激怒,引得他挥刀的章法愈发凌乱。鬼兵迟迟不得手,气急败坏道:“敢躲!你个贱小子,看刀!”
南熙道:“不躲才怪,你要杀我,我伸着脖子给你砍不成!好不讲理!”
“你你你!看我不砍死你!”
鬼兵在墙缝内活动不开,而南熙像个滑泥鳅一样难以抓制,凭借着自身的优势,左右躲闪。蓦地低头,躲过鬼兵横向砍来的弯刀,后撤两步,趁其不备,一个翻身从鬼兵后面将他踢趴在地,一把夺过他的弯刀。
鬼兵面容狰狞,语气愈发急躁,道:“你等着!看我不……”
一脚踩在他脑袋上,鬼兵话语骤然而止。南熙道:“看你什么?先看我的。”
南熙先前那一脚力道极大,又借着墙壁连蹬几脚,给那鬼兵磨得肋骨断裂嗷嗷直叫,街道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杂,再让它出声,很快就会发现南熙。
鬼兵哆哆嗦嗦的正欲将骨哨含进口中,给其他鬼兵报信。南熙眼疾手快,用弯刀给它挑开,扔在了街道上,鬼来鬼往的,谁也不会太留心。
鬼兵咬牙切齿道:“臭道士,无耻!”
南熙也不当回事,封住他的嘴,笑眯眯道:“说了不想再用,既然前辈如此多言,不如先歇一歇。”
鬼兵面露惊骇,又无法言语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南熙将符纸贴在自己身上,听到这个少年十分歉疚地说:“前辈,形势所迫,得罪了。”
远处兵甲的声响急凑起来,越来越多的鬼兵聚集。南熙重重点了自己的穴道止血,往自己胸口处的中衣贴上一道隐匿气息的符纸,看了一眼狭窄的墙缝,拍拍衣裳,轻吁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
见迎面走来一个人,自己不曾见过。为首的鬼兵警惕道:“做什么的?”
南熙状似不经意地露出腰间配挂的黑红令牌,搂着自己一条手臂,粗声粗气地急道:“刚我见着那个道士了,我不敌他,叫人跑了,得快些拿住他。”
为首的鬼眯起眼睛,眼前这个人的面庞都被头盔遮挡了好大一部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跟怕死的一样,实在可疑,道:“你这身不合适嘛。”
南熙道:“我刚来报道,突然就将我们召集起来,要捉人,没有合适的就胡乱将就了一下,听说那人厉害,怕遭殃就………”
为首的鬼兵,将信将疑地道:“新来的都这样穿,你瞧瞧他们。”
他身后的那些鬼兵就比他穿得随意,持着武器,瞧上去轻巧。南熙知道多说无益,道:“那道士怎么办?”
有鬼置喙道:“捉了下油锅炸了吃。”
为首的鬼兵盯着南熙,还是有些提防:“骨哨是你吹的,怎么不见你戴?”
南熙自然而然地道:“那道士怕我报信,挑走了。”
“你伤着了?”
南熙无不愤恨,咬牙切齿道:“是呀,手都使不上了,若是抓住他,非得砍死他。”
语气神态确实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说是滴水不漏也不为过,时间紧急,鬼兵瞟了一眼,也无意与他多费口舌,懒得再详细盘问思索,而且他一身衣物缠满鬼气确实是司兵阁的,就问:“那道士往哪里去了?”
南熙努嘴道:“前面那条街道。”
为首的鬼兵拨了一个低阶小鬼给南熙,说是带他去疗伤,南熙感激涕零的收下了。
等麻烦的兵卒一走,南熙站了一会,就道:“先去茶楼歇歇,我走不动了,伤得忒重。”
小鬼不疑有他,屁颠屁颠的扶着他进了茶楼,还同老板打了招呼,好生招待他。
南熙坐在塌上,打量着桌边那只老老实实的小鬼,拧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道:“那道士会不会有同伙给他探路?不然他一个人怎么敢闯进来?”
“嗨,什么闯进来,走了狗屎运罢了。”那小鬼咂了口酒,摆手道:“我们是有守护结界的,寻常人进不来,就连我们也是凭着令牌才能畅通无阻的穿行。”
南熙道:“那没有令牌的岂不是就挡在外面了?”
低阶小鬼一拍桌子,骄傲道:“没错,厉害吧!”他忽然道:“身在城中,你既然连这个都不知,怪啊。”
南熙听着心中一沉,却是镇定道:“哈哈哈,我怎个会不知,听说那道士进来的前几刻钟,有人也进来了,金风铃响个不停。”
一听金风铃,那低阶小鬼立时眉飞色舞地比划起来:“诶呀,你还是真是新来的,我告诉你,那可是我们城里的贵客,只要他一来,金风铃保管响得停不下来,我们渊主就会摆宴,我们抓紧些,表现得好,也能讨些好处呢。”
他兴致高昂,端了一盘脆香鸡肉凑过来,手里抓着一截鸡翅,挨近南熙,顶着一张油光滑腻的嘴道:“而且啊,他在城中来往无阻连进城都是不需要令牌的,更了不得是,他可以将其他的鬼魂带进城中,他自己就是块令牌。”小鬼摇着腿,将腰间令牌抖出,示意南熙看,两眼灼灼,雀跃道:“他可比我们腰上这块死牌子有用多了,我们这块牌子可不是哪里都能去的,黑红色的牌子不能去城中心的宫殿,连站外围都不成,红色的可以去,但大部分也就只有守门的份,黑色的代表煞气很重,不能去墓地乱葬岗,金色的可自由行走,当然最好的要属白玉镶金的龙首牌,就算在殿内住下都行。”
“要说住下,那可是了不得,渊主很少主动留人,但响金铃的那位,就算他不留,渊主也会央他留下。”
南熙原本不安,听说此话,也知道彦瑜无事,但又不免心中好奇,就道:“咱们渊主和他是什么关系,听起来不一般。”
“诺,吃点,再与你说。”那小鬼自己啃着肉,好心将盘子递过去,但南熙深知鬼与人吃的定然不同,虽然看上去并无二致,但还是不能轻易尝试,机警些为好。
他婉拒道:“我今日已然用过,就不吃了。”
那小鬼本来也不想分出去,只是客套而已。听他推拒,大为高兴,用脚勾了椅子过来,翘着二郎腿,啃了一大嘴鸡肉,就道:“嘿,还真不一般,稍稍打听就知道,渊主和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兄弟。”
南熙睁大眼睛“哦”了一声,讶然道:“原来是兄弟!”
“是啦,从小一块长大的呢。”
那小鬼咧起嘴角,幽幽道:“那道士要倒大霉了。”
南熙不明所以然,蓦地看向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簇不安,问道:“怎么了?”
那小鬼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暴突獠牙,桀桀怪笑着,扬起手来将盘子连同骨头渣子一口吞下去,猩红的舌头淌着粘腻的口水舔着嘴皮子,皮笑肉不笑道:“鲜血的味道,真是怀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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