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甲阴兵被漓桑随意遣散巡逻。他似笑非笑眯起眼来,彦瑜知道他已经不高兴了,忙道:“漓桑。”
“哥哥这是什么表情,我没生气。只是哥哥说我会为难哥哥。”
彦瑜一时无言,啼笑皆非,半晌才道:“阿漓莫要放在心上,这只是一个玩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为难我,这里就同家一样,很温暖,所以才不必小心,会觉得心安。”
“我不是让哥哥小心这里。”漓桑叹了口气,也知道他会错意,道:“罢了。哥哥你既觉得心安,常来就是。”他乜过南熙一眼,“不过我不想见无礼之徒,尤其是不知尊卑,胡闯乱杀之人。”
彦瑜不明就里,问:“怎么了,漓桑?”
“哥哥可知,他灭了我城中一员守门的卫士,已经魂飞魄散了?”
彦瑜指尖一抖,喃喃道:“魂飞魄散。”
“是。”
南熙下意识去看彦瑜,却见彦瑜语气铿锵正色道:“不会。我的徒弟心性如何我再了解不过。你可探查过原处。”
漓桑微微抬眼,摇了一下手,轻笑道:“果然哄不过哥哥,那是我管教不力,教那个女装癖闹的,将我的楼馆闹翻了,眼下又不见着人,哥哥可看到他了?”
女装癖?彦瑜有些忍俊不禁,依旧一本正经道:“见是见到,只不过他不和我们一道,已经离开了。”
“哦,那真是不巧了,下次哥哥若是见到他,教他赔我修缮的钱财就是。”
彦瑜道:“若是见着了,我告诉他便是,眼下该走了,真的。”
见他说的恳切,去意已决,漓桑也知留他不住,笑了笑,道:“也好,哥哥慢些走。”
彦瑜应下一声,带着徒弟向着牌楼行远,漓桑看着他们的背影,对身边的鬼侍道:“哥哥收徒了。”
鬼侍道:“是,殿下收徒了,渊主没有听错。”
漓桑轻笑一声,冷冷道:“我很不喜欢。”说罢身形一闪,只留下鬼侍呆立在原地。
——………
殿内桌上摆放着几坛鲜美酒酿,点心和鲜果。
漓桑落于高座,左手拟拳扶额,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侧倚着,好整以暇。殿内空空荡荡的,随扈也不见踪迹,满目红绸,他盯着看了须臾,忽然坐直起来,从果盘里摘下一颗饱满圆润的葡萄,慢条斯理的剥去紫皮,甜腻的浆汁顺着白皙的指节滑下,他垂眸瞧着碧莹莹的果肉在指尖颤簌,嘴角咧起,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咽下了手中的甜腻。
殿中一道身影忽的闪现,细看竟是一位容貌俊美、五官周正、锋眉锐目的男子。头顶高束发冠垂马尾,一身兽面连环铠,隐现银蓝驳色错纹袍,腰系狮首嵌玉带,侧配红穗长剑,端的是气宇轩昂、威风凛凛,豪气万千。
漓桑轻笑一声,他无疑是一尊矜贵的王,神情睥睨,白发垂落肩头,自有一番威严贵气,只见他意兴阑珊,懒洋洋的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殿阶之下,道:“不请自来。”
不速之客冷哼一声,眸中不屑道:“怎么来不得?”
漓桑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打算,自顾自的掐下葡萄,给自己斟了一盏酒,就着鲜果饮下才慢悠悠开口道:“自然来得。不过就算你伤势好转,想来与我比斗,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不要做些以卵击石的蠢事,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自然不需要。”
“呵。”高座上的人轻谑。
殿阶之下的人微怒,按住腰间佩剑:“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漓桑依旧风轻云淡,将杯盏放好,没有向下看去,指尖敲着桌面,他垂眸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前来挑衅,我履次放过你,你也该知足了。昨日烧了我的西坊楼阁还不够?今日又想来做什么?”
“你倒是气定神闲,有闲情逸致得很。”闻祁紧紧盯着高座上的人,阴阳怪气道:“还不是一样的待在这,一个人。”
“一个人”他咬字极重,语气极重,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漓桑抬首,眉间阴郁突现,捏紧了杯盏。闻祁忽然睁大眼睛,像是恍然大悟道:“哦,不对不对。你连活人都不算,游荡在世间的罪孽而已,被留下也是应该的,一个人不该,一个鬼才对嘛。”
杯盏如胎/裂,蜘蛛罗网遍覆,砰的碎裂。漓桑不甚在意的拂去碎盏,站起来居高临下,面上怒意不显,反而笑眯眯地道:“不及小将军半步。”
闻祁见他不破防,心头火起,蜷起手指,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
这句话似乎没有任何效果,并没有刺激到这位王。漓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脸上仍是笑盈盈的:“不。还是我不敌小将军,当然这不在武技法术上。小将军莫不是还要找我算账,或者是想做些别的……”
闻祁蓦地色变,瞧着他那苍白毫无生气的面目挂着刻意的笑痕,顿觉可怖狰狞,登时一股恶寒袭上心头,激得他脊背发凉。他故作镇定,昂首道:“没有,当然不敢。”
漓桑似笑非笑:“哦?不敢,我看小将军胆子可大的很,不光同哥哥过不去还要与我过不去,胆大包天得很。”
“你记恨在心,恨不得磨牙凿齿碎尸骨,饶我们不得。莫非是打不过哥哥,要从我这里着手了?”
“不敢。”
漓桑看着他,笑道:“不敢记恨在心?还是别的?”
闻祁不答转而言他道:“我听闻殿下来了。”
他将‘殿下’两个字咬在齿间颇重,仿佛要将其嚼碎。漓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我这城中莫非有你的探子?”
“没有。”闻祁脚下踩着猩红的软毡,他抬脚碾了一碾,迈足踏上殿阶,迎着漓桑逼近,语气没有显得剑拔弩张,还算冷静道:“殿下他在哪里?”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漓桑一掀尊袍,径直坐了回去,瞧着红血丝渐渐爬上闻祁的眼睛,道:“别以为我不知道的你的心思,就算是记恨在心,你也该清楚不是他不帮你,他自身都难保,如何还管得了不相干的人?”
漓桑忽然慨叹道:“人都道厉鬼难成,你瞧我还不是一朝一夕就成了。你说我之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没做!还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堕落成鬼!”
闻祁摇头,道:“不,你杀兄弑父,流放阿姊,逼她们坠凡。”
“你懂什么?!”漓桑终于恼怒,拂袖怫然道:“滚!”
闻祁面色扭曲,竟是在脸上盘出一个笑来:“我是不懂,所以你又凭什么自以为是,凭什么劝我?你以为这些年来我好受,你以为我不去找他是怕他不成,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高高在上,忝着一副过来人的嘴脸在这教训我,说到底,你同我一样骨子里都是腌臜的,见不得光,只能躲在地底,暗无天日里自以为不染污浊可与皎月同光!”
漓桑忽然瞪大眼睛。闻祁将他一把揪起,一手扯着他的领子,一手指着空气,双目猩红,恶狠狠的吼道:“还有他,你以为他很干净?不,一点也不,什么普济众生离苦得乐,屁话!真到了那时候,他还不是无计可施,求再多也没用。”漓桑觉得奇怪,有点头皮发麻,然而闻祁目睚眦欲裂,怒意滔天的瞪着他,扯着嗓子道:“是不是听不得我说他的不好,有种你就来打我啊!”
漓桑盯着他,忽的脖颈一松,闻祁竟是一把将他推开,手足无措的看了半晌,脸上激荡的血色消失殆尽,双目湿红,将脸埋进了掌中。
鬼王懵然,盯着他一时也无言以对,抬着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最终闷声不语,回座埋头吃着果子。
他鲜少见过闻祁哭,眼下也不好与他一般见识,他一边嚼着果子一边又去望闻祁,总觉得太过,好歹相识多年,也不是什么情分都没有,虽然闻祁说话难听,是个不好招呼的刺头,但……哪有什么但是,要不是他故意挑衅,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
鬼王这般一想,觉得自己方才失态,于是道:“果子,来点。”
闻祁不理他,也不看他,蹲在地上背对着他。漓桑有些尴尬,捡了几颗他觉着好的葡萄递过去,道:“赏你了。”
“你这施恩的语气是对谁?”
闻祁依旧背对他,漓桑觉得有趣,好笑又无奈:“不是施恩,你要不要吃?”
滚金的衣袍忽的跃入眼帘,委顿在地,闻祁抬头。漓桑垂着眸子正看他,隐约要笑,手里的葡萄又红又紫,光泽淡淡泛着清香。漓桑正要蹲下来,闻祁已经起身,猝不及防撞到他的下巴,还没出声,又被闻祁一掌推开。
晶莹丰润的葡萄滚在地上,他一个趔趄,一不小心又踩坏了两颗,盯着地上的汁水,道:“你好样的。”
闻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摊手道:“你非要凑上来自找的,关我什么事?”说罢自己落座,占了鬼王的位置,毫不客气的拿起点心狼吞虎咽起来,只是吃相不好看,像是在吃人,很狰狞。
殿内沉寂了一会儿,漓桑突兀地道:“他不在这,回去了。”
“………”
见无人回应,漓桑有些惆怅,自言自语道。
“他们说哥哥是神,我不觉得。”
“神轻易不死,但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这点你也应该明白。”
闻祁继续吃,将漓桑的酒酿抬起,一饮而尽,埋下头颅,脸藏在了暗处,看不出神色,语气满不在乎道:“啊,你说谁?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漓桑见状,莫名其妙地道:“这是你家?”
“不是我家怎么了,我吃点东西怎么了,我就是要你见不惯,我就是闲的没事要戳你眼睛,你不服就给老子憋着!”
漓桑置之不理,问道:“点心好吃吧。”
“不好吃,甜的齁起。”
桌上满目狼藉,漓桑站在一旁缄默不语,闻祁道:“你哑巴啦,怎么不说话?”
“喂,你要干什么?!”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漓桑揪着他后脖领,将他扔出殿去,觉得不够,又将铺在桌上的红绸连着吃食酒酿一并扔出去,道:“滚出去吃!”
砰的一声,殿门关的个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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