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城楼渐渐模糊,好像被迷雾笼罩,薄薄的看得一些阴影轮廓,彦瑜领着南熙走在林中,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忽然伸出左手去,南熙明显有些意外身形一愣,一双眼睛怔怔的盯着彦瑜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晨曦临近,枝叶间漏下熹微天光,镇的彦瑜的手越发好看,指骨匀长,骨节分明,白皙似玉,南熙轻声道:“师尊。”
“别动。”
南熙点头,默默的看着他动作。彦瑜将他右手臂上的的布料掀开,肘部三条伤口赫然在目,皮肉翻卷,还隐隐发着白,伤口处流出一些清水,南熙牵起嘴角,嘻嘻道:“师尊,没事的,你看都不流血了,很快就好。”
彦瑜只是垂眸,淡淡看着南熙的伤口一言不发,右手并起二指凝聚出丝丝缕缕的华光,慢慢向着伤口汇聚。灵力温和,南熙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暖,原本还想牵起嘴角让师尊放心,但南熙一抬头就看见彦瑜那张清俊冷肃的脸,再也笑不起来。
彦瑜忽然道:“胡闹。”
他的话语极其冷淡,南熙却听出里面的关切之意,心中暖意汹涌,顺着他说:“那以后弟子不闹了。”
伤口渐渐愈合,彦瑜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鬼城之所以是鬼城,仙门眼中的恶地,不仅是里面的魔煞之气歹毒,还有一点就是里面鬼怪常年受魔煞之气养护,早已阴毒无比,一般人被伤到,就算是细微的伤口也很容易留下遗症,若是不幸理智渐受蚕食,稍不留心就会异变成一蹦一跳的僵尸,再倒霉一点,就被道士给收了。彦瑜撒开他的手,边走边道:“回去后自己去异草阁找木方拿药。”
南熙道:“听师尊的。”
彦瑜瞧着他身上的衣饰,细看后发现是白玉京的样款,眼神闪了闪,道:“你从哪里找来的衣裳?”
“就城里和师尊说话的那位女子给的。”
彦瑜了然于心,道:“既然出来了,你还要穿着?”
南熙轻轻扯了扯领子上的银饰:“她说上面的都这么穿这么打扮,随便披着也好看,师尊觉得可还行?”
“不行。还有给你衣裳的可不是什么姑娘,他只是喜爱扮成女子,实际上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南熙猛然想到男扮女装的人一双柔腻纤细的手腕搭在鬼兵身上,欲语还休,欲擒故纵的调笑,时而半遮面时而巧笑嫣然,忽然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他将披在身上的布料扯去,道:“原来是这样,那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城内还穿着女装,我之前都没有看出来,真把他当成了女子,还以为她柔弱……”
“也不怪你看不出来,就连为师见着也要愣上一愣才知道是他。他行事向来随性,我也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城中,不过你在城中遇上他倒也算幸事,要是先遇上别人那就不好说了。”
南熙连连点头:“师尊,那鬼路渊的渊主还有给我衣裳的那位,你们都认识?”
“嗯。他们是为师的亲友,你最先见着的那位是千云君眀岚,举止怪异但为人良善,不会轻易教人难堪,若是想与他交好,不要去评论他的妆容。至于那位渊主叫漓桑,他是我的弟弟,也是温良之人,很容易相处,脾气很好。”
南熙暗道:那位渊住瞧上去就不是个好相与的,真是太可怕了。
彦瑜还在继续道:“你若要同他交好,就多陪陪他说话,放风筝搭楼塔也行,阿漓看见了会很高兴的。”
南熙道:“师尊称呼渊主为‘阿漓’,那他平日里是怎么称呼师尊的?”
“哥哥。”
虽然知道是兄弟,但不知为什么从彦瑜口出听闻会分外不甘,分外不适,南熙眼神黯然,继续问:“那千云君呢?”
彦瑜道“他很随意。”
南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道:“那师尊怎么称呼千云君,会叫他‘姑娘’吗?”
彦瑜皱皱眉头,道:“看心情,随意。”
南熙瞧着彦瑜,师尊谈论这些亲友时就会显得轻松,没有平日里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南熙问他:“师尊同他们一同长大的?”
彦瑜道:“算是。”
南熙心中一阵酸楚郁闷不想再谈论他们,他猛然抓住了彦瑜的肩膀,死死盯着他:“师尊……”
“嗯?”彦瑜话音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电流沿着下颔蔓延,激得他身子一颤,血流奔涌,五指收紧。南熙已经伸手挑中了他的下巴,他盯着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看着彦瑜笑容凝顿,看着疑惑爬上他的脸膛转瞬即逝,随即薄红褪去变得面色铁青,神情冰冷的看着自己,顿觉栗然,冷汗涔涔了。
这算什么?这个姿势羞耻极了,彦瑜若是露出半点不好意思,恐怕就跟被调戏的姑娘别无二致了,被自己的徒弟挑着下巴要是再来两句煽情艳语,干脆就地取材撞树而亡算了,羞愤至极奇耻大辱,他怎么敢的?!
彦瑜忍了忍没忍住,还从来没有敢这么对他,如此无礼如此放肆,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将南熙的手拍开,眸光锐利,竟带着剑拔弩张的杀气:“你做什么?”
南熙猛然回神,对上那双眼,他又手足无措,心惊胆颤起来,所幸彦瑜并不打算与他一般计较,暗自沉默着,像是在等他回应。
然而南熙没有说话,彦瑜垂着浓深的眼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复杂又转瞬镇定,他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蓦地转过身去,大步的向前走去。
南熙不明白彦瑜是个什么意思,只觉得刚才的某一瞬间他就快要死定了,彦瑜阴沉着脸,睥睨着他,说不出的羞怒。
羞怒?
“还不走?”彦瑜站在前面不远处,并未转身,只是声音有些颤抖了。
心脏砰砰跳动,如金戈铁马仓惶踏过,南熙无不局促,心道:我吓着他了。
他闭了闭眼,睫帘微微颤簌。羞怒,羞怒,彦瑜隐忍不发,眼尾薄红又无可奈何……羞……
南熙怔忡的想着。
他跟在彦瑜身后,师尊走的很快,南熙并不能窥见他的神情,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瞧见彦瑜耳尖似乎有一抹未散去的桃红绯色,然而还不待他细看,彦瑜凌空一跃,竟施展轻功,踏着林峰疾行而去。
南熙见状也只当是自己看错,不再细究,他渐觉自己放肆心思逾矩了,僭过尊师,要大逆不道了。回去之后就不敢再看彦瑜,偶尔对视,心里忐忑得紧,生怕彦瑜瞧出自己心中所想,后悔收了他这个徒弟。一连几日,以往勤勉好学的小徒弟突然一到散课就如同见了鬼一般,落荒而逃的跑出清玦殿,彦瑜就觉很不适应,隐隐有些奇怪。
时间再久一些,他便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在躲着自己,他想去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了,又不知道如何收拾局面。
“南熙,你过来,近日怎么见着为师就躲?”
或着:“南熙,你最近怎么不来找为师探讨术法?”
“咳咳,那个南熙你最近是不是病了?”
彦瑜垂眸看着他的小徒弟们,虽然不语,但心中已经滚淌过无数念头,该如何向徒弟表达自己的关切才不会突兀不失态?
算了吧,搞得跟自己有病似的,彦瑜摇摇头暗自否定了。
“师尊,弟子告退。”
南熙说罢干脆利落地拿起案几上的书卷,也不等自己师尊开口,一溜烟儿的就跑得没影了。
彦瑜细长的眉毛蹙起,望着殿门,欲言又止。沈明修道:“师尊是不是有事要吩咐他,我叫他回来。”
洛凉笛温声道:“要不我去。”
沈明修道:“那再好不过。”我还不乐意呢。
彦瑜神色淡漠,和以往并无不同,过了良久,淡淡道:“那个南熙最近可有异状?”
问出口他又觉得不妥,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洛凉笛摇头,沈明修颇感奇怪,挠头不解:“师尊,那家伙怎么了吗?”
彦瑜摆摆道:“罢了,也不是重要的事,既然散课了,就回去好好专研今日所学,都散去吧。”
彦瑜也不知近日为何烦闷,颇感焦躁,随意翻了两下书卷画了些符纸就实在不知要做什么了,转眼天色渐沉,斜阳向晚。
他坐在屏风之后的小榻上,旁边的小几上放着香炉,正吐着丝丝缕缕的云烟。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师尊,在吗?你开个门。”
彦瑜猛然掀起眼皮,外面是南熙的声音,他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分,正襟危坐起来,沉默了许久,才道:“进来吧,门没上锁。”
南熙推门进来,彦瑜已经起身坐在了屏风前的书案前,垂首敛目,也不知在做什么。南熙走近些才看见他将符纸团巴起来,捏得褶皱,忍不住道:“师尊这些符纸不要了?”
“不要了。”
彦瑜淡淡的看他,见他躲闪又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回,然后道:“你来有什么事?”
“我今日做了些餐食,想请师尊陪我一起尝尝。”南熙似乎有些尴尬,对彦瑜笑了笑,然后将手里楠竹编制的食盒搁在方桌上,将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道:“也不知道师尊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就都做了些,师尊过来试试看,瞧瞧喜不喜欢?”
彦瑜早已辟谷,在门派中也鲜少去膳瑶堂用饭,倒是没料到南熙会想起和他一起用膳。
桌上摆着的菜肴色泽上佳,鲈鱼鲜美,莲藕排骨味香,莴笋炒肉肥瘦相间,鲜香红艳,还有两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彦瑜瞧着自然也被吊起口腹之欲,但还是颇为清冷自持,没有太过激动。南熙站在桌边巴巴的望着他,彦瑜道:“坐下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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