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无过觉得身边的空气温度骤升,不用摸都知道自己脸在发烫。
——无端的被人耍了流氓还被打了嘴炮,剩下的活动贺无过都挺心不在焉的,亦步亦趋地被迟予怀拽着走,
听着乔老师的指挥,然后跟着迟予怀瞎晃。
耳边众人的声音如风,过了就捞不回来了。
“现在我们来到的地方是气味博物馆,我给大家几个瓶子分着闻一下,闻到了什么味道告诉我。回答最多的同学能得到一根盲杖的奖励哦。”
……
“到酒吧啦,这里可以坐着点酒哦,不会喝酒的同学可以点饮料。”
……
“现在我们进一个小房子,有卧室、书房、客厅、厨房……大家可以每个房间都逛一下,告诉我自己所在的是什么房间。”
……
“到书房啦,我们玩个小游戏——大家找到纸和笔,然后写下现在的心情,可以是几个词,也可以是几段话。”
……
贺无过一路听着迟予怀用盲杖敲打地面的频率,被拽着四处走,十分像两个年事已高的老爷爷结伴来公园晒太阳,还是眼神不太好的那种。
想到这里,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迟予怀停下了脚步,“纸和笔找到了吗一号同学?”
“嗯嗯,正在。”贺无过没有回怼,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开始沿着墙壁摸索,摸到了书架、落地灯、书桌……
书桌的笔筒里恰好有六只笔,下面压着几张卡片。
“找到了,”贺无过说,“我先坐下了啊。”
“哪呢?”迟予怀也摸了过来。
“这呢,”贺无过把笔和卡片都塞到他手里,像幼儿园老师一样解释道,“这个是笔,这个是纸,需要我帮您把笔盖拧开或者把字写好吗?”
迟予怀啧了一声,怎么差点忘了这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黑暗中写字,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吧,咋一听挺有意思的,但真的要付诸行动的时候才能发觉不容易。
何止是不容易,迟予怀写的时候,落笔就直接落到了指甲盖上,写着写着,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个笔画直接写到了卡片之外,好家伙,不知道歪到哪去了。
刚写完,乔老师又开始说话——
“写完卡片之后就差不多到了旅程的终点,不知不觉我们在这里结伴同行已经一个多小时了,相信大家都会有些感触,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现在可以分享一下。一号,你先来?”
“啊?”贺无过像是教室里走神了半节课突然被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还是同桌是个学渣帮不上忙的那种,他把写好的卡片揣进裤兜,清了清嗓子,“我本来挺多感触的,但是现在逛了这么半天都快适应这黑暗的环境了……”组织了这么句废话后,他又拍了拍脑袋救场似的补充道:“哦对了,突然想起一个事儿,我现实生活中有认养导盲犬,今天来体验了这个博物馆之后,才知道盲人的世界是这样,导盲犬的存在真的很有意义。”
“嗯,能让大家体验到视障人群生活的不易,也是这个博物馆存在的意义之一。”乔老师说。
没人会喜欢在春游之后写游记,在读小说之后写读后感,就像这会儿,没人会在逛完博物馆之后挨个谈感受,还是即兴的。
尤其是主题一下给升华到了视障人群的生活现状,词汇量本就贫瘠的小年轻们更是不敢轻易说话了。
除了迟予怀。
他没心没肺地开了口:“老师,我是六号,我有个问题——你是不是戴了红外线眼镜?怎么我们在这里面活动都磕磕碰碰的,你却行动无阻,不仅能带领我们,还知道我们在哪个方位,好像你什么都看得到。”
他这问题直接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大家都纷纷表示赞同。
然而乔老师的回答,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师什么都没戴,我本来就是盲人。”
空气突然静止,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有人摒住了呼吸。
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能显得不那么小心翼翼,既能隐藏好内心的惊讶和同情又能适当地表达敬佩之情。
乔老师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个问题和大家得到答案之后的反应,落落大方地说:“因为看不见,所以注定别的感官更加敏锐,才会让大家觉得老师戴了红外眼镜。视障人群的生活虽然不容易,但也没有大家想的那么难,很多大家接触到的工作都有视障人群从业者,比如说比较常见的盲人按摩,还有客服,甚至还有程序员。”
气氛再次热络起来,大家开始坦坦荡荡表达惊讶和佩服,七嘴八舌加入讨论。
迟予怀没再说话,作为最先抛出这个问题的人,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最初的答案,久久无法释怀。
甚至为自己从最开始对这个博物馆的不屑,再到略带挑衅地问出“红外线眼镜”这个问题而感到隐隐自责。
博物馆的终点如起点般被一块仿佛能吞噬万物的黑色幕布笼罩,但只需要轻轻掀起一角,光便落了进来,一切都有了生机。
大家纷纷往外涌。
光线不算强,外边是几个缓冲的房间——灯光会越来越亮,直到最后一间几乎接近自然光线,打开这个门才算彻底离开博物馆。
和渴望光明的众人不一样,迟予怀脚步放缓,见着大家都散去了,索性留在了缓冲区,找了个沙发坐下。
“休息会儿。”他说。
跟在他身后的贺无过在他旁边找了个空位也坐了下来:“原来你真的这么怕黑啊?”
“怕黑怎么了?”被这么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迟予怀没给好脸色,“所以你早就知道?”
“没怎么,就是感觉破案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过夜的那天晚上,你洗澡前去阳台拿的浴巾吗?”贺无过说。
“怎么了?”迟予怀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但是你们家平时根本不会在阳台上晾东西,都是到楼顶晾的。”贺无过说。
“所以呢?”迟予怀说,
“所以我合理怀疑你是晚上怕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敢上楼顶的花园晾衣服,而且——你留我在你家,应该也是因为害怕一个人在家。”贺无过看着他。
迟予怀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没有一个人在家呆过吗?”
就算看出了迟予怀的眼神已经夹杂了一丝不悦,贺无过也依然没有要给他台阶下的意思:“没有,就算之前唐阿姨不在家,至少都有保姆,你几乎没有机会一个人呆在家。”
“操——”迟予怀也没心思缓冲了,起身就往外走去。
脸皮百炼成钢的贺无过追了上去:“我是不是破案了?”
午后的太阳还挺火热,两人走在大马路上如同行走的大五花肉,但贺无过的心情格外好。
真实的世界真是美妙,没有光的世界真是人间地狱。
大概是落差感过于强烈,这会儿他莫名其妙想起一句诗——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想到这里,他蓦地意识到下一句是“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整个人像是突然被雷劈中了般,差点忘记了怎么走路。
“又犯什么毛病了?”迟予怀停下脚步,睥睨着他。
“没事,”贺无过尴尬一笑,“迟哥,你现在心情好点没?”
迟予怀愣了愣:“我心情好着呢,你什么……”
“嗯?”贺无过看着他。
迟予怀没再往下说,他知道贺无过指的不是刚刚在缓冲室的事情,毕竟贺无过也肯定知道自己不会为这事生气。
所以,贺无过是看出了自己吃午饭时候的情绪不太好,而他在午饭后看似无意地问了自己那句“你今天不高兴”也不是没话找话。
——他知道自己不高兴了,并且是以让自己高兴起来为目的带自己出来玩的。
而之前在博物馆里的两人心照不宣的拐杖事件,也恰好对应上了这目的。
迟予怀有些诧异,这位向来直率没心计的小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腻了?
他吸了一口气,坦言道:“好吧,我就是觉得你高考填志愿这么大件事都不跟我说,我还以为我们挺熟了,不过想想你这个人独立惯了,不说就不说吧,到时候你去读大学了,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可能事事都跟我报备。”
贺无过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又好笑又无奈:“迟哥,没想到你……”
“闭嘴!我这人就爱自作多情。”迟予怀释然了,挑眉问道,“对了,你哪来的钱认养导盲犬,你不是自己都养不起自己了吗?”
“这不是您给我发了工资吗?”贺无过说。
“我什么时候给你发过……”迟予怀眉头微皱,随即睁大了眼,“靠,红画舫那次给你的钱就是这样乱花的?所以上次你连买菜钱都给我拿不出来?你丫的不是要读大学吗?不知道给自己存点学费?”
贺无过被怼得哑口无言,决定今天都不再招惹他了。
虽然没招惹少爷,但贺无过却哄得唐茴十分开心——贺无过甚至都不需要多作言语,光是做一桌好吃的菜,就能成功讨得女主人的欢心。
晚饭后,他被唐茴盛情邀请留在客厅一起看电视。
同样被盛情邀请的还有迟予怀。
两人分别坐在唐茴的两边,像女王殿下的两个乖巧男佣。接着,唐茴一边感叹“难得家里这么热闹”一边打开了某个职场类偶像剧。
坚持看了不到十分钟,贺无过就没忍住偷偷拿起了手机。
但似乎“偷偷”这个词形容的不太准确,因为玩手机过于投入,没过多久唐茴就转头关心了他一句——“在看什么笑这么开心?”
“看视频。”贺无过扬了扬手机。
唐茴凑过去看了眼。
贺无过跟她解释:“这是一只预备役导盲犬,名字叫蛋黄。”
“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儿子。”唐茴虚起了眼。
坐在另一边的迟予怀没头没尾地开了口:“认养这个是不是很贵?”
贺无过一愣。
“还好吧,一年一百多,我认养了好几只,都好几年了。”
“哟,”本来还挺懵的唐茴也反应过来了,调笑道,“还真是你儿子。”
贺无过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手机震了震,他退回到微信聊天界面一看,是迟予怀发来的一条转账消息。
他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迟予怀一眼,后者正靠在沙发上,装模做样地看着电视。
贺无过点了点键盘。
-你给我转一千块钱干嘛?
发送成功之后他觉得自己也有些毛病了,同在一个屋檐下居然就顺着这位少爷的怪脾气用微信交流。
没一会儿,手机又震了震,是迟予怀的回复。
-帮我也认养几个。
贺无过面无表情打开一个小程序转发给迟予怀,然后敲了敲键盘,发送一行字。
-你自己关注一下他们的小程序就可以选择认养了。
果然,这位少爷没那么好打发,这次手机直接连续震了两下。
-麻烦。
-怎么回事,现在找你办个事还得求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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