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予怀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眼前的人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神情,微微点了下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给你处理好的。”
迟予怀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打的一堆腹稿都没来得及用上。
“谢谢……”心里的石头缓缓落下,但总觉得哪里不对,终于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还有人也来找过你吗?”
迟盛明笑而不语,有秘书敲门进来抱着一堆文件提醒他下一个会议十分钟之后即将开始,他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先出去。
他手中握着一串与身上的行头丝毫不搭的佛珠,不说话的时候,拇指便在默默拨动着。
“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找我要过什么,现在,就当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他说。
迟予怀一头雾水。
说实话他跟自己的父亲一点都不熟,来之前踌躇了好久,怕会被直接赶出来,怕被嘲笑自不量力,更怕忙于工作和会议的迟老板根本不愿意挤出时间来见他。
但是今天一切都挺意外的。
迟盛明的态度和耐心,甚至他的表达方式和说的话……
说不上哪里不对,毕竟他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父亲,只是觉得迷雾重重。他决定多嘴再说一句:“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可能都是报应吧。”迟盛明淡淡地说。
迟予怀瞳仁一紧。
眼前这人已经不再年轻了,不再是唐茴念念不忘的冷血爱人,也不再是自传的书中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狠辣角色,鬓边的白发和惯有的没有温度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温和无害,似乎到了某个年龄,人们都会变得顺应天命似的,迟盛明也不意外。
就好像他殚精竭虑打下了一片江山,守护了大半辈子,终于发现一切都不过如此。
尤其是当他说出“报应”这两字的时候。
是成氏要回来了吗?
迟予怀下意识地想到这个,但他不太敢问出口。
“你高中毕业那年我问你要不要出国,跟你的哥哥姐姐们一样去美国,学金融学法律,毕业回国后壮大迟家的产业,你拒绝了我,老老实实报考志愿在国内读了四年大学。”迟盛明轻描淡写地说着,语气中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感叹,“你大学毕业那年,我问你要不要来帮爸爸做事,你又拒绝了我,居然跟我说想出国,我以为你终于开窍了,谁知道你选择去了欧洲,去冷门的意大利,还学了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专业……”
迟予怀很少有机会跟迟盛明谈心,在他的记忆中,甚至连他跟迟盛明单独相处的画面都难以挖掘出来,十几年前迟盛明精力旺盛的时候还会接他们这些小辈一起出去玩,长大之后迟予怀差不多就只能在电视上见到他了,以及每年他的生日宴会上。
此时此刻,迟盛明以父亲的口吻说着这些话,居然让气氛显得分外诡异。
尤其是他还补充了一句夹杂着些许父爱的话——
“但你是我儿子,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这让向来与父亲关系淡薄的迟予怀有些难以承受,他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的,爸,在金钱上面,你从来没有亏待过我。”
“你知道为什么这次你硕士毕业回来,我没有再找你了吗?”迟盛明看着他。
“为什么?”迟予怀皱眉。
“我知道你不会愿意来帮爸爸做事了,”迟盛明浅浅嗤了一声,“小怀,我知道你不爱跟家族别的哥哥姐姐来往,也对钱权的兴趣不大……你是所有孩子中,最不像我的一个。”
迟予怀终于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但很明显,迟予怀的到来让迟盛明有了几分倾诉欲,毕竟是亲儿子,再生疏也无法回避血脉相连。迟盛明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楼下这条城市的主干道,车辆川流不息,人潮汹涌。
“你别看公司成天不是收购了这个就是跟那个达成了合作,好像在胥州混的如鱼得水叱咤风云,但是身处高楼,才会更知道这每时每刻的风云变幻……”
他略作停顿,迟予怀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等待的时候不自觉摒住了几秒呼吸。但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神色匆忙的秘书抱着比之前更厚的一叠资料进来。
“迟总,会议五分钟后开始,这些是会议材料需要您提前过目一下,另外,您约的刘律师已经到达公司大厅,吴秘书已经下去接了。”
“好。”迟盛明从她手中最上的资料抽了几张拿过来看,微皱的眉头显示他在须臾间就进入了工作的状态,刚刚中断的话题也不会再继续。
迟予怀知道他俩短暂可贵的父子时刻匆匆到来也匆匆结束了,和秘书站在一起的迟盛明充满了距离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陌生,迟予怀快要觉得刚刚的场景是错觉,顿时觉得自己的存在略有些突兀,况且自己还是没有预约就直接过来的。
他不太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要不我先走了吧。”
迟盛明抬了抬眼皮:“我让司机送你。”
没有意料之中的假意挽留,送客送得干脆利落,迟予怀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也学着迟盛明的口气,不拒绝不主动地回答了个“好”字。
迟盛明像是有些意外,他表情微滞,从材料中抬头看了眼秘书。
秘书立马会意:“我现在去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赵娥被邻居发现睡在家门口,贺玉芬得知后,没有太多意外和惊喜,她冷静地拨打医院电话,将赵娥送进了某个私人医院,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床位也早已留好。
但是在发现赵娥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检查出脑组织损伤之后,贺玉芬才躲在楼梯间哭了半小时。
贺无过是从张昊那里得知外婆回来了的消息,也没找贺玉芬确认,甚至做好了被她拒之门外的打算,直接奔来了医院准备偷偷溜进病房。
只是保密性良好的私人医院没让他像上次在贺玉芬在公立医院住院时来去自如,他在住院部门口就被保安拦下了,远远地看到贺玉芬提着保温盒往外走,刹那间他想躲,贺玉芬却停下了脚步,毫无血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愣愣地注视着像是被捉住了的小偷般手足无措的贺无过,三秒后,她走了过来。
“这是我儿子,让他进来吧。”她说。
贺无过已经做好了被她莫名其妙赶走的准备,也做好了大庭广众被她声嘶力竭责备的准备,唯独没想到她会这么平和地让他进病房,就像前几天在外婆家两人无端的对峙从没存在过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外婆失踪后,贺玉芬的性情有些转变,哪怕现在外婆找回来了,真真实实地躺在病床上,贺玉芬仍是如此——她居然变得有些隐忍沉重了。
贺无过内心有些惴惴不安,贺玉芬有太多秘密了,她不愿意坦白,贺无过便无法真的放心外婆已经脱离了危险的视线。他也不知道外婆到底遭遇了什么会昏迷不醒,贺玉芬对一切都三缄其口,贺无过从没想过沉默时候的贺玉芬比歇斯底里的她更加磨人。
他无法理解贺玉芬把外婆送进私人医院的意图,除了花费更多且没有必要的钱,并不见得这医院的医疗技术比公立医院更发达,尤其是病床上的人没有一丝一毫要醒来的预兆。
连续几天病房里的气压低到令人窒息,两人各自沉默着僵持着,除了有医生护士进来时,他俩会开口说话,其余大多时候都像是陌生人般。
几天后某个晚上,贺无过半夜醒来发现病房不见贺玉芬的踪影,他惊慌失措地一边在住院大楼寻找一边给她打电话,找了快两小时贺玉芬才接电话,背景混杂着难以入耳的歌声,她明显是喝了酒,声音有些含糊:“干嘛?”
贺无过压抑了好几天的情绪突然爆发:“你离开之前不能打一声招呼?我到底是你儿子吗?你他妈对待个陌生人都好歹给个笑脸说几句场面话,我一个大活人你连看一眼都闲费劲是吗?!”
“有病。”贺玉芬直接挂了电话。
确认了贺玉芬安全之后,贺无过随时放下了心,却涌上一股酸楚,坐在长廊的椅子上,掩面哭泣。
他知道自己再也承受不住谁的离开了,先是外婆,再是自己曾以为是自己男朋友的迟予怀,现在又是不让人省心的贺玉芬,一个个都好像在自己的生命里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却又像随时都会不告而别。而他们都守着各自的秘密,将他置之信任的高墙之外,任他如何苦苦哀求,得到的都只是冷眼旁观。
他在长椅上睡了一夜,直到天色微亮,他才恍恍惚惚地听到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哒哒声由远到近,被这几天经历的各种事压抑到有些神经衰弱的他立马睡意全无,恹恹地抬起头。
夜场工作的贺玉芬习惯了大浓妆,厚重的粉底和深色的眼妆,再配上饱和度极高的红唇,红画舫年轻的姑娘已经不这么化妆了,早早刮起了一阵心机纯欲风,但这风没有刮到贺玉芬这里来。
她不再年轻的容颜,已经无法包容她去尝试更寡淡的妆容了。
而下班后她的妆大多时候都有些花了,比如说现在——眼影为眼袋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身上还混着难闻的烟味和酒气。
贺无过十分见不得她这副模样,通常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这会儿语气尤其尖锐:“你们KTV年终要是没给你评个劳模都对不起你这份敬业的态度。”
贺玉芬行若无事地开门走进病房,将高跟鞋蹬开,熟练地从包里拿出一双平底鞋穿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润了润嗓子。
“老娘已经旷工好几天了,工作丢了谁赚钱养家?”
“把那边的工作辞了吧。”贺无过也是冷冷地看着她。
贺玉芬嗤了一声:“你说得轻巧,我把工作辞了你吃什么你住什么?你外婆现在躺在这里不花钱?你养我们吗?”
她从床底找出一个凳子坐下,从仿佛能装万物的包里抽出一张卸妆纸巾,另一只手拿着镜子,然后开始卸妆。
他们俩早已不记得上一次好好用陈述句沟通是什么时候了。贺无过觉得有些累,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贺玉芬瞥了他一眼,不愉快的语气显得声音稍大:“你去哪?”
贺无过拧着眉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外婆,朝贺玉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出去走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