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
02/
“从小到大,你记忆中最痛苦的一件事是什么?”
面前的人是隋遂出院之后隋家给她找的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姓杜,是一个年轻男人,二十七八岁左右。长相清俊,被一双桃花眼破坏了这种清俊,多了几分不太令人信任的风流。
这是她的第三次面诊,杜余欢没有试图继续从她身上挖出更深的东西。即使隋遂认为这就已经是全部,没有更深的东西,她的人生就是这么浅显的一眼就能看得到全部,根本不值得深入探究。
“……没有最痛苦的事。”她这么说,“有很多痛苦的事情,但那些事情都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磨平,或者被一些细小的快乐和瞬间的幸福抵消。”
说完这段话她没有再开口,沉默着。
窗外是一片赤红橘黄氤氲的晚霞,十分鲜艳,以不可抵挡之势席卷而来。隋遂盯着那片晚霞很长时间,即使眼睛已经开始干涩都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杜余欢没有催促,等待了一会儿,见隋遂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看向窗外,在钟表指向三点,告诉隋遂:“今天的诊断结束了。”
隋遂做出简单的应答,转身从门口走出去。
杜余欢还在房间里,看着隋遂的病例开始沉思。分析隋遂的行为动机很容易,分析隋遂的心理历程也不难,这次的诊断难度在于——
他并没有能力改变和治疗隋遂。
或者可以采用另一种说法,隋遂不想要治疗。
隋遂身上所存在的一切情绪和那些行为可以说都是合理的,不管那些事情发生之后她有没有后悔,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隋遂就已经明确表示过了自己的选择——即使时间重来一次,还是会这么做。
她或许不完美,可这并不是她的病,她不想要改变。至于自信,勇气,安宁,幸福,那不是治疗能带给她的。
话语可以治病,但终究还是需要尊重个人的意愿,而隋遂没有这样的意愿。
略作收拾,杜余欢准备下班,正好接到了隋逾的电话。
“今天的面诊结束了?”
“对。”
“她人呢?”
“刚走。”
“嘀嘀嘀——”
电话挂了,杜余欢骂了一声,真是没礼貌,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挂电话。
-
隋遂是在坐上车之后接到了隋逾的电话,电话的内容很简略,隋逾让她今天晚上回家。
她已经从隋家搬出来,当然不是主动,她在家里不能主动做任何事情,不管是隋总还是曾夫人总会觉得她已经是隋家的一份子,认为她应该以隋家的声誉为主,她才刚被认回来,转头就自己搬出去,难道不是说明隋家亏待了她?
隋遂没有决定权,隋遂甚至没有因此产生过任何的想法。她只是很少再走出房间,除了一日三餐定时定点出现在餐厅,其他时间她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和人沟通,房间也安静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续一周,就连从将她接回来就没有跟她单独沟通过的隋总都发现了异常。
这期间林珠找过她一次,隋遂和她话不投机,敷衍地应付了一下,最后在她再次露出烦躁的表情,并且不耐烦的情绪之后,及时收住自己的话,神色失落地走开了。
曾夫人的表现更具有代表性,如果说隋总是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处理这件事情,而林珠是怕她真的出现问题最后怪到她头上,那曾夫人就明显露出了“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的困惑和嫌弃,似乎这一切都是隋遂的问题。
隋遂听她以十分浓厚的本地腔调教训了她半个小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一举动严重触动了雷达,曾夫人先是从床上,猛地站起身,直接让隋遂的哈欠停留在嘴巴张大的瞬间,眼眶有困意逼出的泪花,治好满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半天。
“你……你……真是无可救药!”
这就是贵妇人的教养,就算是生气到了一定程度,也不会把已经涌到嗓子眼的话吐出来。
但隋遂知道,曾夫人和隋总两个人是相亲结婚,那时候的隋总还不是现在的隋总,只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前途的小子,而曾夫人家里条件也不好,家里四个孩子,前面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经结婚了,她是最小的,从读书时候就想找个有前途的男人,好让自己脱离生活的痛苦。
如果这是一场赌博,她无疑是成功的,并且非常成功。从她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她是遭受过贫困这把刀打磨的,不知情的人一定要以为她从小都是娇养长大,粗俗的话都不会从她口中说出,高贵得纤尘不染。
“你好自为之!”
最后她扔下这句话离开。
隋遂从她的背影中居然看到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最后是隋逾拍板定了让她搬出去住。市中心的一套大平层,能看到城市中心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房子的位置离学校半小时路程,离隋家的公司更近,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楼上就是隋逾的住所——这也是隋逾会让她从隋家搬出来的主要原因,他可以随时掌握她的行踪。
“知道了。”
隋遂说。刚答应下来,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
现在还早,隋遂晚上有课,但是她不打算去上课,不过为了装给隋逾看,她还是让司机将她送到了学校。
“晚上九点半过来接我。”
“好的。”
隋遂从学校走进去,穿过环校院长廊,最后在一个凉亭停了下来。
远处是一片人工湖,湛蓝色湖面荡漾着湖边柳树的影子。她往湖边走了几步,围栏不高,隋遂盯着清澈见底的湖面发呆。
不记得自己想了什么,弯着腰手指触碰到湖面的一瞬间,凉意浸透指尖,身体的感受还没有传到神经末梢,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小心!”
转过头是一张被焦急神色填满的脸,清晰地只映着她一个人的黑色瞳孔好像有很多话要说,隋遂怔住,没有动作的瞬间被他拉着往后退,脑袋没有什么反应,脚像是软体动物的四肢,被迫挪动了位置。拖动的动作不轻柔,她的手腕传来一阵酸痛。
眼熟的鸭舌帽,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如果不是他的行为是在帮她,隋遂会以为面前的人是什么变态杀人魔也不一定,作为一个受过完整义务教育的普通公民,看到这样的可疑人士,她应该报警。
“你……”
“你心情不好吗?”
他的声音不如他的动作果决,犹豫着,压低了许多,但仍旧能听出清越的声线。
“没有。”
隋遂回过神,盯着他拽着自己手腕的手指。
“那……你刚刚……那个……”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
“啊呀!”他骤然松手,又是一阵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那个,多管闲事了。”沉默了下,他说,后附上两声“哈哈”的干笑。
隋遂转身准备走,他又跟上来,“刚刚真的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所以就……”
“今天也算是缘分,我们认识一下,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好巧!我也……”
“闭嘴!”隋遂皱着眉停下,“我不想认识你。”
“那个……是因为刚才我……真的对不起,我怕你不小心掉下去所以太着急了……我没有坏心思的,我就是……”
隋遂抬头,再次对上他的眼睛,心烦意乱,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有那么多话好说。
眼前的人被帽子口罩遮住后,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黑色的瞳孔很漂亮,圆润的,泛着光的,像是小时候哥哥玩的弹珠里最漂亮的那种,或者比那更漂亮。
隋遂很少会和人对视,她习惯躲避,隐藏,人天生就有这种能力。何况就算她毛遂自荐,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往往也只是徒劳无功,弄巧成拙,徒增笑料。
所以看着他的眼睛,隋遂皱着眉,胸口有几分烦躁,她不想被面前的人打扰她的安静,为什么就连陌生人都想要要求她做事情?!
她简直想用恶毒的话来攻击他,让他知道她根本就不想认识他!真是一个自作多情的笨蛋!为什么会想认识她?!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认识她!
“你好烦。”她说,“离我远点。”
果然这样是有效果的,这个人眼中的笑意收起来了,表情僵住了,整个人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锤子从头顶往下用力敲打,将他钉在了这里,钉头都被锤烂了,再也拔不出来,只好无力又可怜地站在原地。
隋遂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停下,心里一阵不爽,都是因为他,明明现在他也没有跟上来了,她还是不舒服。
隋遂停下来,踌躇不决。
身后的人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犹豫,于是再次开口:“我打扰你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虽然听得出些许颤音。
他没有脾气吗?隋遂不满地想,她回过头,“没有。”
“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
“那个……我其实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本来这节课有课,但是不想上课,就过来这边逛逛,正好碰到你……”他又笑起来,挠了挠后脖颈,像是自己把自己从刚刚钉得牢牢的地里拔出来了一样,居然行动自如地重新走到了她身边,很殷切诚恳的样子,“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说。”
“不需要。”
“我叫李浥尘,渭城朝雨浥轻尘那首诗里的字,你知道这首诗吗?这是我妈最喜欢的诗,所以她用了这首诗给我取了名字……”
他可真烦人。
她果然应该直接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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