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里依旧人来人往,只是接待客人的家仆们个个都脸色惨白,眼下青黑,活似见了鬼。有客人和他们打听,却是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他们不知道,这不言不语的模样,有时候更激发人们的好奇心。
“诶!昨天那两个道士哪去了?”
家丁摇摇头,只说不知道。
那人却靠近了他,一双眼四处乱转,继续问:“昨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家丁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更白,摇头动作也更加猛烈。那人正要再问,李文州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挥手屏退家丁,又向着那人微一拱手,面带忧愁的说:“哪有什么事啊,昨日请道士来念经送我祖母上路,敲锣打鼓的念了整整一晚,扰得大家都没睡好。”
那人却还是不满足,仿佛非要从李文州这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他掀起眼皮在庭院中扫视一圈,才说:
“哦,你父亲呢,怎么没见着他。”
李文州面色一僵,不由得想起昨日父亲那癫狂的模样。却还是礼貌的回答:“他..忧伤过度,在卧床休息。”
李寻安的确在卧床休息,只不过他是真的受了一身的伤,起不来床了。昨夜先是被宋临湘单方面打了一顿,又被竹隐居士刺得见了血。当时情绪急躁还不觉得,昏睡了一觉起来后就躺在床上喊着娘亲哀哀呼痛。
但丫鬟们哪敢靠近他,昨日他发狂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况且郎中说了,这痛是正常的,只让他忍一忍。因此除了李寻安喊她们伺候的时候会上前来,其他时候,她们都是守在外间的。
他哎哎哟哟的声音吵醒了躺在对面房中的徐修静。徐修静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不仅有外伤,还有内伤。郎中已给他用了药,现下他浑身缠满了布条,也是行动困难。
不过他身边是没人伺候的,只有宋临湘。
他咬牙坐起身,颤颤巍巍扶着墙壁往隔间里走去。
坐在门口的宋临湘听见声响回头往屋里瞧。她还是穿着那身破烂的道服,头发凌乱,脖子上的裂口就这么暴露在外面。她看着走得艰难的徐修静,并没有上前扶一把的意思,而是干巴巴的说:“郎中说要休息。”
徐修静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只匆匆的说了一句:“人有三急。”
宋临湘歪歪头,显然是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徐修静也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恨自己不能再走快点。
解决完人生大事,徐修静终于有空问宋临湘:“你怎么还是这副模样,李文州一件衣服也舍不得给你?”
其实是有的,李文州早就遣人送来一套衣裙,可谁知道,宋临湘是个懒得摆弄自己装束的人。穿衣束发,在徐修静第一次教她时她就学会了。是的,她只是不想弄,她仍旧觉得,衣服有什么重要的呢。
宋临湘没说话,只是望着桌子上那套衣裙,徐修静也看到了。
他好奇的问:“你怎么不换上?”
宋临湘思考了片刻,却吐出一句让徐修静十分吃惊的话来。
“不喜欢。”
这叫什么话,徐修静还以为她是不会穿,难道说之前她不自己穿衣服也是因为不喜欢吗?那他之前做的那些算什么。而且...徐修静看了看宋临湘的神情,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并不见什么厌恶的表情,他有点好奇。
“不喜欢?难道你懂什么是喜欢么?”
宋临湘摇摇头。
徐修静心中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情,只是催促着宋临湘赶快换上衣物,宋临湘自顾自坐在门口,也不知听没听到他说的话。徐修静已经开始闭目打坐,他用自己的真气疗伤,说不定会好得快些。
运转一周天后,他的身体果然好受了一些,却发现宋临湘仍然是那副模样坐在门口。他又一阵好说歹说,宋临湘才愿意换下自己身上的破烂衣裳。
宋临湘轻轻拉开系带,那衣襟就直接散开,里衣也被割破了几个口子,贴在宋临湘身上,白瓷般的肌肤若隐若现。她还要继续脱下自己的里衣,却听得徐修静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宋临湘动作一顿,朝他看去。
“等等!!!”
“你不能在我面前脱衣服!!!”
徐修静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捂住眼睛将她赶去了屏风后。房内变得静悄悄的,以至于他将屏风后衣物摩擦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磨得他耳朵痒痒的。
他垂眼挡住眸中的颤动,开始闭目打坐,那声音渐渐被他自己的心跳声覆盖。
终于,脚步声响起。
他睫羽微颤慢慢睁开了眼睛,心下却是一片默然。
宋临湘的这一身衣服,可以说是穿得乱七八糟也不为过。李文州给她准备的是一套窄袖素色交领襦裙,宋临湘的确是会穿道袍,可这襦裙,真是难为她了。她只是把里衣穿好,然后那襦裙随便往身上一套就出来了,松松垮垮的,还不如她没换之前呢。
徐修静还能怎么办呢,宋临湘没有呼吸,浑身冰冷,李府的丫鬟可再禁不起宋临湘这一吓了。于是他招招手让宋临湘过来,可他也没穿过襦裙,鼓捣了好一会,才帮宋临湘整理好衣襟。那颈上的裂口也很是刺眼,徐修静又拿布条给她包扎住。
他还不忘看看宋临湘手上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果然,一点也没恢复,还是和刚割开是一模一样。徐修静抿着嘴,想着要去信问问师傅才好,思索着抬起头,突觉眼前一亮。
也许是因为这几日李府上的丧事,李文州给她准备的是一套素白色的襦裙,只有衣襟和腰带是浅淡的碧色。
头发还是那样简简单单束起,五官精致浓艳偏又是清冷疏离的表情,衬得她气质如寒霜般凛冽,只微微上翘的眼尾和那颗小痣勾人。看着英姿飒爽,倒真的有几分像徐修静所说的侠女。
徐修静不自然的移开眼珠,手握成拳挡住嘴唇,咳嗽一声才说道:“很适合你。”
适合她是什么样子的?
宋临湘站在铜镜前。看清镜子里的人后,她微微一怔。她的脸看起来好熟悉,在哪里见过呢?宋临湘望着那铜镜出了神,想要想起些什么。
这时,李文州踏入房内,打断了她的思考。
李文州看到宋临湘也在,顿时就变得紧张起来,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宋临湘。昨夜他在门口都听到了,竹隐居士说宋临湘也是复生而来的。因此他只是双手交握,拘谨的站在角落和徐修静说话。
“道长,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坛做法?”
“今日子时吧。”
法坛设在桂娘停放棺木的那个房间,地上还有一大块已经干涸的褐色血迹,散发着隐隐约约的腥臭味。那滩污渍已经渗入了地板里,怎么也擦不干净。
而桂娘,还维持着她年轻时的样子,面容安详的躺在棺材内,就像睡着了一般。
其实自竹隐居士消失后,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房间罢了。但李文州怕啊,为了他心安,徐修静只能拖着伤体给他做法驱邪。
他穿上法袍,带上巾帽,桃木剑是没有了,因此他只是撒着竹枝净水,缓步在四周走动驱邪。
他虽然受了伤,做起法事来步子却很稳当。他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吐出咒语。烛光影影绰绰照在他如玉的脸上,倒真像菩萨下凡。
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咒文,李寻安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他的父亲,没有写那谏书,没有离开家里,他生下来便父母双全。他看到梦里的自己,没有被剥夺科举考试资格,连中三元,在人群簇拥下,骑着白马,穿着红衣走过每一条街。
天光朦胧,面目模糊的父亲在梦里对他说:“寻安,望你寻得一个安处,年年度春风。”桂娘也在旁边笑望着他。
他突然觉得很温暖,就像小时候在母亲的被窝里一样。一滴泪落在枕侧,梦暗魂也消,李寻安就这样没了呼吸。
春节将至,人人门前都是红艳艳的一派喜庆,只有李府门前仍旧挂着白幡。李文州一身缟素,面无表情的跪在灵堂前。那里摆着两副棺材。
他生不起恨,生不起怨。只呆呆跪在那里,来吊唁的人皆以同情的目光看他。短短几天,接连失去两个亲人,实在是一大悲事。
就连那些爱嚼舌根的,对着李府也是闭口不言。
徐修静每日打坐调息,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他收拾好行囊,准备和宋临湘离开此处,他可没忘了正事。但他们却被李文州留住。
他期期艾艾的说:“这还是我第一次一人过春节,道长若是不急,不如在府上过完春节再走?”往年他都是和祖母还有父亲一起过的,可今年...他望了望宋临湘,就算有鬼陪他也是好的。
宋临湘看着徐修静,无声的问,春节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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