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铃悠悠转醒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苏清正背靠门扉静静坐着，一半身子隐没在冷寂昏黑的夜色中，一半身子洒满暖色的灯光，四周星星点点的灰尘飘飞，仿佛融化在空气里。
她愣愣地望着，眼泪忽然止不住地往外流，手背和被单上滚满了咸涩湿润的泪珠。
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苏清起身回头，大跨步走到床边，慌乱地抽了两张纸给她擦，表情甚至有点不安和怯懦：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落铃张了张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苏儿。好久不见，我想你了。”
这个叫法，苏清已经几百年没有听过了。
他愣了几秒，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显得有些无措，一瞬不瞬地看着落铃，半天发不出声音。
“你现在有很多朋友了，真好。”
落铃伸出双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抱住少年。
她的身上挂了不少针针管管，移动很不方便。这个姿势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双手虚虚地搭在苏清背上。
“是啊，你说的我都有好好做到。”
苏清忙不迭点头，眼眶登时红了一圈，弯腰轻轻环着她，委屈巴巴地开口，
“我一直在找你，你为什么忽然把我丢下了？你……生病了吗？”
他难得露出这种孩子气的表情，落铃扬了扬嘴角，忍不住伸手揉他的脑袋：
“没有。我这不是来了吗？乖，不哭了，抱一下。”
明明是想安抚，结果怀里的人眼角更红了，哇的一声演变成了嚎啕大哭，落铃只得表情无奈地拍着他的后背顺气。
按铃让医生过来检查完后，落铃身上的器械拔掉不少。
她抱着枕头垂眸望着苏清，停止了叙旧，话锋一转，语气平缓笃定：
“你明明就喜欢我，为什么我之前问你，你不回答？”
苏清的动作一顿，目光偏了偏。
恢复记忆的落铃无形的气场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压得他几乎折了腰：
“……因为太危险了。谁都说不准，在一起之后能不能相伴到老。”
半天无人应声，苏清转回目光，想看看她此刻的表情，结果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枕头：
“唔……”
落铃双手抱胸，面色一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哦，所以干脆就不相伴了？你觉得我在乎这个吗，凭什么擅自替我决定？”
“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苏清乖乖低头认错，飞快地抬眸瞥她一眼，就黏黏糊糊地想凑过去亲她，被落铃用胳膊挡了一下。
“等等，我在说正事，别动手动脚的。”
得到答案后，落铃没再继续逼问，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我也犯了，双方都有错，一笔勾销。”
苏清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想知道，我上辈子为什么忽然自杀吗？”落铃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苏清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点头。
“我前世就和修交过手。当时不清楚目的，只知道他居心叵测，想拿我们两个当实验品。但我短时间里打不过他，就和他同归于尽了。”
苏清的研究瞪大了，在夜晚刻意压低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说出口时几乎变了调，带着一点沙哑：
“……什么？你么时候见的他？”
落铃的气势立刻矮了一截，撇撇嘴露出一个被抓包的笑容：
“你出门学做弓箭的时候……”
“为什么不告诉我！”
“咳，对不起嘛，我知道错了……”
落铃的声音更小了，两根食指在胸口小幅度地搅了搅，
“我就是想着、这事太危险了，不想把你拖进来……我太自以为是了，总想自己一个人解决。”
“你的解决方式就是自杀吗？”
苏清的眼眶又红了，半生气半难过，声音带着崩溃和难以置信，
“……如果你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找了你几百年！”
落铃几乎不忍心看他通红而悲伤的眼睛，下意识偏过头，又立刻转回去，捧着他的脸，强迫自己看着他：
“对不起……其实我的处理方式比你还要烂。我的考虑不周，无端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苏清垂眸望着她，张了张口，最终缓缓叹了口气，倒了杯水递过去：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你不用这么自责，伤还没好全，需要休息，喝点水缓一下吧。”
“做错了就要道歉嘛。虽然我可能永远弥补不了那些错误，但我还是想努力一下。”
落铃摇摇头，捧着水杯喝了两口，又递过去问，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超级厉害的苏儿，要不要也喝点水？”
多年来努力筑起的高墙忽然被看见，苏清鼻尖一酸，一滴泪顺着脸颊滚落，又消失在锁骨窝。
他下意识想说“没事”，顿了顿，又实在无法轻飘飘地说出违心的话，便接过水杯，也喝了一大口：
“……嗯。”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画地为牢，被一个所谓的真相困住。
他早该知道，如果一直查不出缘故，哪怕事实看起来再离奇，也是真相。
在极其危险的事情上，两人的第一反应倒是出奇的一致。
——他之前也下意识向落铃隐瞒传奇榜的存在吗。
他们都妄想独自解决，保护对方，却走了更多的弯路，造成蝴蝶效应，一环扣着一环，让事态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封印修的事，如果没有落铃两世的参与，一定会进行的极其困难。
“想什么呢，原谅我这么难啊？要不，我破费请你吃顿大餐？”
落铃干脆地伸手勾住苏清的脖子，往自己这边拉了下，凑到他耳边说。
总觉得他沉默的几分钟里，又在想什么九曲十八弯的事。
这次，苏清非常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用，本来也没怪你。”
“哦，那大餐不吃了？”
苏清笑了起来：“你想吃的话，也可以吃。”
“……不要揭穿我！”
落铃秀眉一拧，不需要任何缓冲，两人就瞬间回到了百年前的相处模式，打闹了好一会才停歇。
很快，落铃举手叫停，表示自己还有问题要问：
“不对，你为什么没有失去记忆？……是不是逃孟婆汤了？”
苏清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住，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此刻，落铃忽然明白了魔化苏清的那句：【有记忆和能消化是两回事。】
普通小孩的记忆不过十几年，但苏清的记忆太多太杂，有几百上千年，自然难以迅速消化。
“且不说你怎么逃的……但带着前世记忆转世，是忤逆天道的行为。反噬是什么？”
没等苏清回答，落铃就飞快地伸出手，把他的衣服掀起来四处看，发现到处是伤口，正要开始大叫，又反应过来，
“哦不对……这个是刚刚大战的伤口。”
苏清的眼神偏移了一点，委屈又无奈地把衣角拉回理好，随后语调如常地回答：
“没有反噬。”
“少跟我扯，你当我蠢呢？”落铃丝毫不认账，伸手又要拿旁边的枕头。
苏清的眼尾一耷拉，瞬间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眼神：
“其实……孟婆跟我说，如果我再找不到你，这一世就是我的最后一世了。”
“什么意思，魂飞魄散？”
落铃皱了皱眉，后背一凉，下一秒又反应过来，抬腿轻轻蹬了一下苏清，
“啧，忽然戏瘾上来了？忤逆天道怎么可能是由孟婆降下惩罚？严重越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好好说。”
苏清被踹完表情反倒愉快了点，终于板板正正地开始解释：
“反噬大概有记忆混乱、身体状况被多次削弱、研习魔法越来越困难。另外，从下一世开始，我就会彻底变成不能使用魔法的普通人了。”
他顿了下，顶着落铃不太信任的目光，又慢吞吞地补充道：
“好吧……重伤会魔化也是反噬之一。”
他刻意略过了魔化时身体的排异反应——全身持续性疼痛，如同肌肉重组。
落铃拧着眉，有点诧异：
“所以你不是喜欢写日记，只是为了记录过去，应对遗忘？”
他前世确实没有这个习惯。
苏清点点头。
“那本术法笔记上的数字，原来是轮回。你会在第五个轮回变成人类，没有记录的必要，就只随手记了点课堂笔记。”
苏清忽然笑得有些腼腆：“不是随手。我一直在等你借我的笔记。”
“这么大人了，还有这种小心思……”
落铃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继续问道，
“你看命盘的能力也被削弱了吗？这一世没见你用过。”
少年点点头：
“转世太多次，已经渐渐丢失了，只是直觉比其他人更灵敏一些。”
“怎么听着像全方位退化似的……等等。既然修炼越来越困难，为什么你一直是榜一？”
苏清认真想了想，终于得出一个不太认真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一不小心就变成这样了。可能是他们太弱了？”
落铃满脸黑线，完全没眼看他此刻有点凡尔赛的表情。
“我变强只是为了完成你当时的遗书，和活下去。”他补充道。
“……那个遗书，其实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顺便给你安排点事做。不然，一个人太痛苦了。”
闻言，落铃叹了口气，随后极其丝滑地伸出手，索要日记本查阅权，
“苏儿，我想看看你的日记本！”
“我的日记很无趣，以后可以给你慢慢看……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苏清的胳膊撑在床边，上半身凑近了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当时的落铃没能立刻明白其中某句话的意思，只是非常单纯地回答：
“男女朋友啊。”
“那……我们要不要先做点别的？”
落铃迅速反应过来，伸手一挡：“不行！我俩的伤还没好全呢——”
“没事，我轻点。”
“等等等一下……医院的床太小了！”
“这是VIP病房，你不喜欢的话，去沙发？”
“……我不是这个意思！”
“唔，那就是不喜欢我？”
“……”
“苏、清！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开这种玩笑？！你敢不敢滚过来？”
那天的最后，两个人还是各自分床睡觉了。
因为苏清不敢滚过去，而且两人想起落铃的身体并没有成年。
遗憾。
另外callback一下39章借笔记那边，其实苏清确实是 听一遍就懂，不需要笔记复习的那种学霸。他现世（轮回四）也不是不学高难术法，单纯是没继续记录。之前记完了也就是重新转世的时候看一眼，巩固一下，平时根本不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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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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