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诸葛渊是个现代人,他大概会用“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来形容当下的处境,然而他只是浑浑噩噩地过了数日,这期间他无意识地跟在李火旺身后,看他骑摩托,看他走路,看他吃饭,看他睡觉,看他发呆,看他打游戏。这放在诸葛渊身上是非常不合时宜的,夫子教诲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但这全然由不得他自己做主,原因是他没办法离开李火旺身边超过50米。
面对现代社会的钢筋铁瓦,诸葛渊从起初的错愕到恐惧到理解到接受,然而他始终不能理解自己到底是什么存在,因为没有人看得见他,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声音,更没有人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他像世界之外的一个透明人,看着李火旺回归现实后的鲜活。
李兄跟他过去任何时候见过的李火旺都不太一样———诸葛渊想。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很安全,安全到不用睡着觉还打起十倍的精神,不用提防天灾**,更不用经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完全放下戒备的李火旺像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篝火,总是带着鲜活、明艳,富有生命力的笑容,诸葛渊有时会有些恍惚,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李火旺,而不是那个提着剑浑身浴血的癫子。
诸葛渊欣慰之余,不免又有些伤感,即便是生死至交,他对李火旺本身也知之甚少。
李火旺牵着杨娜挑选婚纱,李火旺难得很安静地坐在一旁低头玩手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纯白色西装,胸口还别着一枝花。等帘子拉开,杨娜穿着一身鱼尾婚纱站在眼前的时候,诸葛渊也不免在心下感慨,真漂亮,像月光下近水楼台上悄然绽放的昙花。
一个戴着□□镜、憨态可掬的销售人员搓着手径直穿过诸葛渊来到李火旺面前,说:“怎么样?这套不错吧,这可是本店的招牌,用来拍婚纱照再合适不过了。你们还赶上了好时候,店里办活动,给你打八折,我们店的化妆师和摄影都是一对一的,保质保量,小伙子,我看你女朋友挺喜欢啊,你怎么说?”
诸葛渊轻微皱起眉,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镜下的眼睛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注视着自己。他过去从没见过这个人,却无端觉得熟悉和心慌。
……骰子?
当他心底里毫无来由地冒出这两个字时,便觉出一种彻骨的寒。对现在的李火旺来说,过去的他只是大病了一场,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认识过的人,经历过的事,说出口的话,尽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他好不容易才回归正常生活,不应该再被卷入那些前尘恩怨。
“阁下是谁?为何要靠近李兄?”原本一直作为一介看客的诸葛渊终于忍不住上前问,然而□□镜和李火旺的交谈还在继续,他自顾自道:“你能看见小生,对吧?”
看着□□镜没一丝反应,诸葛渊有些气馁,但随即想到,或许只是自己多虑了。李火旺跟杨娜交流着选几套外景,几套内景,除去主纱还想要选择诸如秀禾、彩纱、校园一类风格,从校服走到婚纱,这是杨娜想挑选的婚纱照主题。
□□镜不知何时站在了诸葛渊身侧,扭头朝他挑眉笑了笑。诸葛渊原本沉下来的心又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
□□镜道:“别来无恙啊,说书人。看来你我渊源颇深,这都能遇见,如果不是情况不对,我都想跟你碰一个。”
“骰子。”这下诸葛渊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定论。
“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就要结婚了,感觉如何?”□□镜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想做什么?”有骰子掺和进的事情,诸葛渊不敢想象它的结果。
“也没什么,”□□镜说:“就是想耍波红中,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是暇眦必报的。你想想看,如果让他知道在那边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好兄弟变成一只旁人看不着摸不见的孤魂野鬼,整日只能跟在他身后浑浑噩噩度日,他所有珍视的人都死光了,你猜他的反应会是什么样,是不是很精彩?”
“然后说书人,作为司命之下第一人的你,如今却只能眼巴巴地干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回归正常生活的兄弟又要被拖入那无底的深渊,是不是很气愤,很无奈?啊对对对,就是这种眼神,”□□镜笑看着他,道:“坦白说,我可太喜欢看你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了。”
诸葛渊捏着扇骨的手指咯吱作响,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骰子说的是对的,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你觉得李兄会信你?清医生的论文已经发表了,任何人都可以进行查阅,想编出这么一个故事简直易如反掌。”诸葛渊道。
“哟,没想到才短短数月,你对现代社会的运作方式都了解得这么透彻了,”□□镜故作神秘道:“不过,你猜我为什么能看得见你?”
在诸葛渊的注视下,□□镜掏出一个摆子,诸葛渊蹙着眉盯着这个剔透的水晶,感觉精神力情不自禁地被它吸引住,随着他心念微动,摆子缓缓朝顺时针旋转起来,并且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在诸葛渊猛地回过神时缓缓地定住了。
“水晶能通灵。”□□镜将摆子在手里抛了拋,咧开嘴笑道:“你说我要不要送一个给红中当见面礼?”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诸葛渊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有意义?”□□镜也想不明白。
诸葛渊盯着那灵摆,在思索一些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但下一秒他发现李火旺不知何时站在了眼前,他们似乎对这家店的服务很满意,正要跟他们签合同选日子。
诸葛渊或许阻止不了什么,但他望向店外冰冻三尺的阳光,义无反顾就朝那走了过去。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只要超过李火旺超过50米,他的魂体就会开始分崩离析,然后不知过上多久,又会重新在李火旺身边凝聚起来,然后接着重复之前的情景,浑浑噩噩地跟在他身后,但这点时间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可□□镜哪里会如他的意,他指着店外什么都没有的阳光,大喊“诸葛渊”!随后发狂似地奔了出去。
正要低头签字的李火旺愕然抬眼,那□□镜早已跑出十米开外,他条件反射性地扔下笔,随后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火旺!”杨娜茫然无措地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别去!”诸葛渊心急如焚,他不知道骰子在打什么主意,但显然这时候他不可能再离开李火旺50米外了。
□□镜七拐八拐地跑进一间杂草丛生的废弃钢厂,看着那些锈迹斑斑的钢筋铁瓦,诸葛渊徒然地挡在李火旺身前,然而李火旺终归还是跑进去了。他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瞪着蹲在钢筋后边笑着的□□镜,咬牙道:“你刚刚喊什么?”
“诸葛渊啊,大齐说书人,红中啊,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镜意有所指地望向李火旺身后:“那我可真要为你感到悲哀了,说书人,你可以为他去死,他却甚至连记都不记得你。甚至你死后还一刻不停地守着他,啧啧啧,何苦呢。”
“你说什么!?”原本还很清醒的李火旺脑子一下子混乱了,他的病不是好了吗,那些不都是假的吗?他努力拼凑着逻辑,道:“不,你骗我,你看了清旺来的论文,对不对?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火旺左右四顾,捡起地上一根断掉的钢筋,在手里掂了掂,随后解开西装外套碍事的纽扣,几个健步上去就要用钢筋勒住□□镜的脖颈。
与此同时,诸葛渊也迅速上前,他触碰到冰凉的水晶摆子的一瞬间,便心下一沉,因为他看到□□镜得逞的笑容,然后他看向在他头顶堪堪停下的钢筋,还有李火旺骤然收缩的瞳孔。
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手下一紧,那水晶灵摆被捏碎了摔在地上,这是他能做的极致,然而□□镜不知从何处也捡起一根钢筋,一棍将李火旺挑摔在地上。
“李兄!”
□□镜步步上前,一脚踩在李火旺伸向水晶碎片的手上碾了碾,伴随着骨裂和惨叫声,□□镜矮身蹲下,用钢筋尖捅进李火旺腹部深处搅了搅,笑道:“怎么样,红中?你看我耍得好吗?”
李火旺猩红着眼瞪着□□镜,他反手握住刺入腹部的钢筋,硬生生拔了出来,但下一秒整个人就被□□镜踹了出去。他咬着牙,一手捂住腹部的伤口原地坐了起来,但随后他就神经质地笑了,那是一种闷在喉咙里的笑声,说不清是喜是悲,□□镜也跟着笑起来,他们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张狂,到最后骰子更是笑弯了腰。
“耍得好,骰子老大耍得好啊。”李火旺用一只完好的手拍向另一只断手,接着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镜面色一变,看向还在笑着的李火旺,感慨道:“红中啊,你果然变了。”
李火旺看着他破窗而逃,视线落在那一地的水晶碎片上,随后拖着一地的血和肠子,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
第一眼,他看到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其实他印象里诸葛兄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了,但当他再次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他就觉得,是他,诸葛渊的眼睛就该是这样,澄澈、干净,乍一眼叫人看不出这人还有那么深的城府,怨不得一向精通骗术的自己哪怕觉察出不对还一味地信他。
第二眼,他看到那身雪白的书生服,他没什么文化,说不出什么花样来,只依稀记得以前在杨娜看的某本言情小说里看到的“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第三眼,他看到那只伤痕累累的素手,原来魂体也会受伤么?还是单纯因为他刚刚捏碎摆子时用的力气太大了,所以那只修长的手指看上去就像快分崩离析了一样。
是近乎咫尺的远,和远在山岗的近。
诸葛渊垂眼看着他死死攥在掌心上的水晶碎片,沉声道:“李兄,回到你的世界中去吧。”
李火旺看着他,在越来越近的警车鸣笛声中,缓缓摇了摇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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