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贴花黄。
萧若棠昨夜睡得不是很好，此刻用手撑着头，瞧着镜中映出的眼下青黑，只能让凝香再给她多扑一点粉上去。
眼见清粉一点点越盖越厚，她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了许久，又看了眼镜子里投出来的那半个身影。
身后，冯朗清端着新作的宫装，低头站立一旁不语。
殿中四下无声，只能听见娘娘梳洗打扮的声音。
他的思绪还沉浸在昨夜，眼巴巴的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殿中人来人往忙个不停，原本早上自娘娘醒来后就想要同她说说话，却也一直都找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了，冯朗清刚想宣早膳，就见娘娘摆了摆手，面色即便上了显好气色的紫粉，也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憔悴，“没胃口，还是等回来再吃吧。”
她要去面见陛下。
中和殿外众多侍卫守立，年节尚未过去，哪怕到处悬挂着大红灯笼，整片宫室里也都一片寂静。
眼见着娘娘带着凝香一起进去了，冯朗清原本正安静的站在门口侯着，却见御前总管陈公公朝他走了过来，拱了拱手，“冯公公，也是许久没在这宫中看到你了。”
太后之前病重，他满心愁绪，每日赶在太医院和慈宁宫两头跑，哪里还有时间在外面到处乱逛。
两人这么多年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交情在的。
他压下心绪，提起嘴角，也跟着寒暄了起来，“陈公公，多日不见，近日身体还好吧？”陈公公年轻时曾受过罚，膝盖自那以后就留下了老毛病，平时行走正常，只是天冷下雨时难免疼痛难忍，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还不就是那看样子，有什么好不好的。”陈公公进宫后的年岁不短了，长年太监的生活让他多少带上了几分女气，声音有些尖细，翘着手指压低了嗓音凑近和他说话，“倒是太后娘娘，难得从慈宁宫出来一趟，也不知道今日面圣是为了什么事啊？”
这是来和他打探消息来了。
他面色不变，依旧笑着拱手，微微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许距离，让人看不准眼里的情绪，似是而非的感慨一下，“这不是元宵节后，太后娘娘马上就要出宫祈福，这事满宫里也都是知道的呀。”
话不出错就行了，皇宫里的红墙绿瓦下，只有森严的等级和冰冷的规矩，他又不是什么多嘴的人。
陈公公本意也不在太后身上，哪怕听出冯朗清这话不实也只客气的跟着点了点头，像是浑然不觉，“是是，听说今年冬日五台山那边好像刚下了场大雪，太后娘娘万金之躯，还是要多多准备起来才好”，说着说着，话音忽的一转，“倒是冯公公你……陛下准备设立都察院的消息，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都察院——陛下有意想要从宫中的内侍里选拔出一拨优秀者，建立督察朝堂百官用的都察院来。
只是没想到，“陈公公竟也有意？”
“冯公公说笑了，咱家这个年岁腿脚了，即便有意怕也是不成了。”他笑的打了打手上的拂尘，露出了自己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徒弟，也算是让他在冯朗清面前过了过眼，“这新立的都察院，自然还该是年轻人们的天下。”
“只是咱家听说，冯公公进宫前，似乎也是略通拳脚的，”这话说的委婉，但他是宫里的老人了，早就听说过之前还没混出头的冯朗清怒打过管事的事情，“这太后娘娘马上就要出宫了，你没想着，再往上进一步？”
都察院的督察使，应该是三品，已经和他这个御前总管的品级一样了。冯朗清和他不同，入宫的时间虽然都差不多，但他入宫年纪小，这么多年摸爬滚打升到现在这个位置，也还是年轻的很。
他咂摸了一下嘴巴，除了感慨自己年纪不轻了，也是想要听听他的意思。
毕竟这都察院可是内侍们难得的好去处，若是办事办得好，莫说想要几年间升个二品，努努力，也许那遥不可及的一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对他们这样的太监来说，只要是进了宫，那些个男女儿孙情缘就已经没有了，唯一能抓住的，也只剩下这样的荣华富贵。
他有心想要抬举刚认下的干儿子一把，但也没想就这样把还没多少资历的他当成众人眼里的活靶子。
这不，就先过来问问冯公公的意思。
“陈公公说笑了，我是太后宫里的太监总管，”冯朗清摆了摆手，对这都察院的好机会瞧着不是在意的模样，“自然太后在哪，我就在哪。”
“行，得了冯公公这句话，那咱家就放心了。”陈公公面上的笑意一下子真切了几分，也不介意给冯朗清卖个好，“昨儿个太后娘娘回宫后，萧丞相同陛下说，娘娘既然元宵节后就要出宫祈福，不如顺路赶在元宵节前，先回一趟丞相府省亲。”
“省亲？”冯朗清突然想起了昨夜凝香送来的那封信，他面色如常，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一般说，“陛下同意了？”
“这自然是同意的，”萧家毕竟也是百年的世家了，陈公公也有些感慨，“莫说萧家和陛下的关系，就单说太后娘娘这次病了许久，马上又要出宫远行，丞相和丞相夫人可一直惦念的很啊。”
所以娘娘的脸色才从昨夜收到信后开始，就一直不太好的吗？
冯朗清在心里暗暗记下，和陈公公又闲聊了两句最近宫里发生的小事后，就一直默默的站在殿外等着。
这一等，就快到中午了。
殿内静悄悄的，娘娘却还没出来，他心里有些着急，忍不住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
正当想着要不要找陈公公商量，借着送茶的机会趁机看看里面到底怎么样了的时候，那扇一直紧紧关闭着的门，终于打了开来。
他心下一松，就赶忙迎了上去。
萧若棠站在门口，只觉得走了这一趟后，自己前所未有的轻松。忍不住抬眼看了下天上悬挂着的太阳，有些刺眼，不过才刚刚抬起了手，就看见冯朗清已经举着伞过来了。
“娘娘，这正午日头晒，奴才给您打下伞。”
“不用了，”萧若棠嘴角上扬，“冬日的太阳晒的人心里才暖和。”
“走吧，回宫去吧。”
冯朗清收回伞又扯下手套，在身后快步把手指搓热后，这才把胳膊递了出去，“路滑，奴才扶您。”
正月里朝廷封印，各处都在休年假，但往日里无事可做的太后宫里，此时却显得格外忙碌。
出行去五台山的行礼马车在年前的时候，就已经置办的七七八八了，如今宫里大家伙们的忙碌，是为了明日去丞相府的省亲。
丞相府离皇宫不远，但自从嫁入宫中后，萧若棠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过了。
哪怕知道父亲这次特意请恩让她回去，必定有什么事情，但一想到母亲也在家中。算算日子，到底也是十几年未曾见过了，黔州路远不得相见，现如今哪怕是年轻时的父母，她也想去看看。
所以哪怕知道即将面对会是一场‘鸿门宴’，萧若棠还是为家里人准备了不少东西。
冯朗清一直跟在身后，忙前忙后的准备着。
两人自那个晚上后，已经有三四日都未曾说过话了。
若是原先冯朗清还抱着点欢欣雀跃的心思，现如今在被‘冷置’了几天后，都已经开始怀疑起那天究竟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梦境。
若不是凝香现在三不五时的，会故意拿话刺他一下……
等到这天临近去丞相府的时候，萧若棠终于正眼瞧了他一眼，裹着白狐裘的她像是团糯米软糕，站在雪地里伸出手来，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身后穿着披风的冯朗清，“东西都备好了？”
冯朗清没躲，只觉得随着这一戳，心里的大石头终于也跟着放下，小心环顾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到后，这才忙不迭道，“回娘娘，都准备好了。”
这趟出宫的仪仗原本有意简化，左右都在京城里，步行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但再简化，除了太后的凤辇，太监宫女礼仪用品前前后后也备了十几辆马车，再带着数百位的禁军侍卫，队伍更是庞大。
“走罢。”
都说近乡情怯，萧若棠原先还不觉得，此刻端坐在凤辇里，却也体会到了几分。她垂下眼睫看向透过窗帘缝隙间的街景，只觉得恍若隔世。
不，应当是真的隔世了才对。
等马车队伍抵达丞相府后，门口早早侯着的一行人纷纷开始见礼，略微寒暄之后她自然被引入到暖阁中稍待，只等晚间的宴席开始。
萧家最小的孩子，她的弟弟萧叙言快满七岁，正是一举一动都仿若小大人的时候，萧夫人带着他和萧若棠，萧家祖母一同说话。
听了一会，许是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一会儿他就在这些闲话家常里慢慢抬起了头，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看起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太后姐姐。
萧若棠进宫的时候，他还不满四岁，略微记得一些事情，但又模模糊糊的记不清楚。
他们一母同胞，瞧着面容就只觉得有些亲近，但在这个姐姐来之前，母亲三令五申让他一定要懂得规矩，切勿在宫中众人面前失了礼节。
所以他也只能这样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听着祖母她们聊那些不甚明白的闲话家常，只一双清澈的黑眼珠子在交谈声中滴溜溜转着。
装作没发现的萧若棠心里不免觉得一阵好笑，但转念一想萧家日后的境况，又觉得自己有些笑不出来。
她现如今的幼弟，到那时也该快十七了。
大厦将倾，非一木所支。
她十年后勉强能救下萧家的幼童们，却不知道现在重回十年前，还能不能救下萧家的这许多人。
再一想到，父亲之前给自己的回信和这次省亲的缘由，原本挂在脸上得体的笑容，不免也跟着低落了几分。
祖母见状看了她一眼，默默对萧夫人使了个眼色，让人请萧丞相过来的同时，也让人先把萧叙言给带回去了。
现生有点忙，接下来应该都是隔日更了。
抱抱小天使们，我会努力写完的，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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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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