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林眉身上的疏离感褪去，自己见了，放松下来话也多了。
“我爸年轻时是林大爷骨灰级的歌迷，现在家里还有好几柜子的珍藏。”
“我可能是林闻远最小的听众了，我爸把他的歌当胎教音乐放给我听！”
“林大爷的歌声已经刻进了我的DNA……”
…………
…………
聊着天，肩并肩和伍林眉走出校门，从歌界大佬林闻远开始，渐渐聊开，谈到很多话题。
具体说了什么，早记不清了。
硬要回想的话，奇妙的，很多景象都模糊了，甚至自己和伍林眉的形象都有些模糊。
但又分明记得，街边的草质厚而油亮，草丛中花开得正娇，天空一片静蓝，远处却又卷着一片绚丽的火烧云，交织映错。
晚夏的风迎坡打来，柔柔软软的……
伍林眉这个人和自己想的一样，说话和思维的方式都很直接，总会明白直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又不会没有边界，给人压力。
这样的人，对自己来说，鲜见而……
“孟卿芸，送给你。”
到了分别的路口，自己眼前忽然光线一暗，头顶有什么东西轻轻扣下，耳边听到伍林眉的声音。
“啊？送我，为什么？”
被突如其来的好意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慌慌张将捧球帽取下来，捧在手中，完全没反应过来，一时不知怎么办。
耳朵隐隐开始发烫，晃眼间手背有大片的红开始蔓延。
为什么送给我？收还是不收？
“林闻远最后一届巡回演唱会，我和家里人去了，专门去后台找他签了名，这样的帽子我家还有一个。
可惜我小时候想法奇怪，怕签名会褪色，专门找人把签名做成了刺绣，结果反把签名弄没了。”
大略见自己傻傻抓着帽子，半天蹦不出一个字的样子太好笑，伍林眉耐心解释起来，连声音都很柔和。
“算不得贵重的东西，不值钱，还算有点纪念价值。难得遇到喜欢他的同龄人，送给你。”
怎么不算贵重的东西？
听到这样的解释，盯着那一针一线的刺绣，手里的帽子反倒更沉重了。
不是用金钱来衡量，而是从意义上。
帽子本身或许不值钱，它的价值在于喜欢它的人身上。
怕褪色而专门找了人刺绣，是因为喜爱而珍惜这顶帽子，没有人会在自己认为不重要的事物上花费精力。
那它已是贵重。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要推拒。
一来，这是人家珍重的东西。二来，哪有第一次见面就收礼的事……
见自己没反应，伍林眉没有再说话，双手插兜故意看向天边，静静等着回答。
目光在棒球帽和伍林眉之间几个来回，好半天后，自己一横心，忽视掉耳朵和脸颊发烫的温度，重重重新把帽子扣在头上。
“那我收下了，谢谢你！”
夕阳下，伍林眉镀了一身的余晖，连发梢都是浅金色。她回过头，神情忽然变得奇怪，浅色的眼瞳中是复杂的神色。
“我以为你会拒绝。”
“为什么？”自己睁大眼睛，一时疑惑。
伍林眉又笑了，如云一般轻，“除开林闻远，一开始你不是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吗？”
“……”一眼被人看穿的错愕。
即便已经有了细末的了解，仍被伍林眉这种直接击中。
自己愣愣站着，眼角一阵猛跳，有被看穿的窘迫，有不知如何接话的语塞，但并不生气，更多的
——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还有，你一看就是“好孩子”。大部分好孩子第一次见面，不是都不会收礼，只会客气的拒绝吗？”
来不及品味那是什么，夏末的晚风中，伍林眉已经开始慢慢往前走，顺便扔下“下坡梯”，语气骤然轻松起来。
自己连忙跟上，脑子一片混沌，思索着怎么回话。
“好孩子”第一次见面收礼，的确会拒绝，即便最后“三推三拒”收下。那是因为“社交距离”，因为不好意思，因为不想欠人人情。
其实换个人，自己多半会拒绝，为什么对伍林眉态度就不一样……
走了几步，伍林眉又忽然回过头来，自己险些撞到她。
明荡千里的夕阳下，她眼里有夕阳的光芒在闪烁，一双眼睛忽然弯成两轮新月。
“你能收下，我很高兴。”
迷茫和混沌在一瞬间被吹散了。
笔直毫不回避的视线，纯粹不加掩映的开心，直命中心的说话方式……这个人的一切，都让自己感到不适，却又……移不开视线。
“我很怕麻烦，人与人的关系又是最麻烦和善变的事，我不喜欢。”
影子在地上被拖得很长，在远处有些微的交叠。
一股气在胸前乱撞，不知是不是被伍林眉那种直接的方式鼓动，很久不愿说真心话的自己，冲动下说了平日绝不会说的话。
“可有来才有往，我只有收下它才算‘来’，以后才会有‘往’。”
似乎没料到自己会这样说，伍林眉唇边的弧度缓缓落下，眼中映着烈云的光彩，犹疑的话语在风中拉扯，飘忽着既近又远。
“你想和我有来往？”
“对啊，我想和你交朋友！”自己重重点了头，帽檐下落，余光中反光的泊油马路亮晶晶一片。
而后，如释重负，不好意思的笑了，而且笑容应该有点傻气。
因为伍林眉凝视着自己，慢慢也跟着笑了。
那时，她们都还年轻，是无比纯真的年纪。没有成年人瞻前顾后的顾虑，毫无心机，不计得失。
天光慢慢黯淡，黑夜降临，镜子里的人影越来越模糊。
孟卿芸长吸一口气，强忍着将眼里的潮意，脱下棒球帽，从一连串冗长的记忆中脱身。
她没有辜负伍林眉的礼物，小小怀念了一下过往。
她没办法否认，“曾经”的确让人留恋，以及和伍林眉相处的日子，总是非常的愉快和明媚。
她记得那种感觉，每次失意难过时常会想念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
孟卿芸指下慢慢收紧，原本挺括的棒球帽被抓出百般皱褶，如万千沟壑横生。昏暗的镜面里投射出的人影，亦如一柄利剑，隐隐有寒光闪动。
就是这样，就是这些记忆和美好的时光，让自己到了如今还是忍不住怀念，才更加生气！
青春最是不可追，即使镜子里的人看上去再没有改变，二十几岁的青春和十几岁相比，意义完全不同，背后需要承载的事物也全然不同。
这个人硬生生在自己心上，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让自己对她生出如藤蔓般疯长的依恋。
又亲手毁了这一切！
她永远不会知道，当自己察觉她的心思时，是什么心情。
她永远不会知道，即便无法接受，又不想失去她，自己拼了命地阻止她说出口，装聋作哑，竭力维持着两人岌岌可危的关系时，又是什么心情！
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看重她……
……
……
夜，缓缓而铺天盖地的来了。
街上，到处开始点亮了华灯。
卿芸的房间，还是一片黑暗。
楼下，有人倚着车门，举头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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