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卿芸尽量平稳着声音，不想再被伍林眉瞧见丢人的面目，直到下个瞬间，一股力道强硬而极快的将她掰过身。
她想躲，却已经晚了，强忍倔强的双瞳、一脸的泪痕无处可藏。
“既然这样，什么让你这么难过，连恨我也不能让你轻快？”
有柔软带着淡淡香气的指尖，从面庞上划过，逃无可逃，孟卿芸被迫对上伍林眉的视线。又沉又重，总是纠缠在梦境，与五年前别无二致的目光。
就是这种目光，让她生了魔一样，无法忘怀，无法安生，无法遗忘……
她害怕这种目光，甚至于恐惧，从第一次察觉到伍林眉隐秘的心思起，她就在逃避，到了如今，想逃离的念头仍是只增不减。
孟卿芸颤巍巍伸出手，捂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一股鲜活的温热立刻烫印在掌心，像一道烙印，烫得她想松开手。可她没有。
这种目光终究把她们拖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我恨你！”
眸中的泪光滟动，孟卿芸再次说道。比起之前的冷淡，这次连牙根里都咬着恨意，明晃晃不加遮掩。
伍林眉沉默着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艰难的划过一片黑暗。孟卿芸太过陌生的声音沁透层层血肉砸在心上，砸得她发晕。
“恨”？本来已经搭上孟卿芸的手背，准备将对方拉开的指尖一顿，旋即一点点松开。
无言的沉默中，她的心和落回座椅上的手一起，不由蜷缩起来……
封闭的车厢中，孟卿芸的呼吸渐渐变粗，伍林眉沉默着，她再看不见那双扰她心神的眼睛，可对方蓦然僵硬的身体，姣好的唇形轻微下落的弧度，她依旧能读出其中全部的心绪。
她又让这个人伤心难过了……
然！伍林眉不好过，她也从来没有比伍林眉好过半分！
淡薄的微红在眼睛里蔓延，孟卿芸恨恨盯着伍林眉看。
她真的恨透了眼前这个人，恨不得咬对方的皮肉，恨不得就此消失，恨不得毁了自己，毁了对方，毁了这一切！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逼我？你在逼迫我放弃什么，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懂吗？
晶莹的液体无声掉落，混合在满口恨意之下的，还有一股从心口泛起道不明理不清的酸涩，侵蚀着喉管的软肉，折磨着人。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压抑着那股酸涩，孟卿芸的声音极度控制下仍带上破碎的气音，而她的眼睛，含了太多的水汽，却像在闪闪发亮。
“这副身体？”孟卿芸忽然扬起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眼眶中的泪水如流星般跌落。
“我可以给你。”伍林眉眉尾惊惑的一动，孟卿芸按住她眼睛的手越发用力，同时，去捉伍林眉垂落在身侧的手。
冷冷的黑暗中，掌心突兀的触及一份温热的柔软，未曾预料的，富有生命力的柔软。“卿芸！”在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后，伍林眉心中大骇，一时疾声厉色，往后仰去，奋力挣脱开孟卿芸的手。
伍林眉急吸上两口气，孟卿芸依旧保持着捂住她眼的姿势，一动不动。
在五指的缝隙间，伍林眉看清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在方才一瞬间染上急红的脸，转瞬透出苍白。
“你便这么想我？”眉心深皱，伍林眉幽幽的问。
孟卿芸睁大亮晶晶的眼睛看她，不答。
鼻尖的气息乱了方寸，一片浑浊，伍林眉沉重的闭上眼，不欲辩解的话抵着喉咙苦涩的硬挤出来，“你知道，我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孟卿芸一声轻笑，不是讥笑，却带着故意夸张的疑惑，刺痛人心。
“一场恋爱？一段从来没有开始过也不可能开始的恋爱？
一段感情？一段你没有得到因此倍感遗憾的感情？
还是一份回忆？一份想填满遗憾的回忆？”
“还是我的心？我的感情？”
面对如此的质问，伍林眉胸膛接连起伏，她缓缓张开眼睛，依旧透过指缝看向孟卿芸，一片昏暗的眼底深处，仍是被触动的光芒，还有留恋和贪恋占据。
更深处，还有一只伤痕累累，仍强撑不倒的小兽。
半响，那只小兽来不及舔舐满身的伤口，又贪婪的开口：“为什么不行？只要是你，哪一样都可以。”
“果然……”
孟卿芸一愣，神情僵住，一阵伴着寒意的虚无感从脚下爬上了身。似乎一阵急来的北风压境，身上那股莫名的狠劲骤然间被另一种弥漫的情绪淹没。
那双不久前还在发狠满是抵触抗拒的眼睛，一下盛满了悲伤。
似乎是终于放弃或者某种“醒悟”，孟卿芸咬住发抖的唇道：“果然……我没办法不恨你。”
“假如这些是你想要的东西，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什么？”
眼前的泪雾愈浓，孟卿芸拼命睁大双眼，伍林眉的身影却愈渐模糊，最后停留在视网膜上的，是对方那双在梦境里也无法抛弃的眼睛。
从伍林眉归来那天开始便摇摇欲坠的世界，和眼眶的泪一起在崩塌的边缘。
“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不是我舍弃了你，是你先抛下的我！”
任由世界一片朦胧，孟卿芸无心也无力去擦眼泪，更不想擦。不知道呢，这个人根本不知道，她对自己有多重要……
“你的眼睛到底在看哪里？那里是不是只有“现在”，没有“未来”？”
视线无法聚焦，孟卿芸一动不动，目光散乱着低喃。放弃了被伤害的自尊，放弃了无畏的固执，放弃了徒劳无功的挣扎，凄然一笑。
“而我只能看见未来。”
现在，未来？伍林眉呼吸一轻，一些记忆的碎片被激活，在脑海中不断闪动。
“即使我义无反顾，和你走那条路，又能走多远？我看不见。
而你若没踏出这条线，我可以看见那样的未来。
我们会是好朋友，哪怕很久以后，我们还会是好朋友，每个周末都可以约出来，一起吃饭，一起唱歌，一起打游戏，一起逛街。
什么琐碎的事都好，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哪怕不在一个城市，我每个月都会坐车去看你。
我们会一起慢慢变老，会变得爱啰嗦，互相吐槽生活里不顺心的事，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可以陪在对方身边。
那是我能一眼望见的未来，稳定可靠。而你现在却要改变它，走一条从没有走过的路。你说爱我，然后呢？”
伍林眉愣在那，孟卿芸的声音远得像高天上的歌，“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们说的喜欢是什么感觉，而你的这份爱又能保持多久？”
“是不是当你对我厌烦，失去感情的那一天，就是一切的终结？”
孟卿芸的话像敲响晨曦的钟声，
伍林眉惊愕的从回忆中抽身，心口无法控制的急跳，口中一片干燥。不可能，不可能，她那么讨厌我，不可能……
“改变眼前安稳长久的关系，和一眼能预见的未来，去换一段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崩坍的关系。这种愚蠢至极的事，我做不来。”
“卿芸，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
整个喉头猛然间都在发痒，每一块软肉都好像在颤抖，骨头的间隙间也好像有怪异的声响，但奇怪的，却并不难受。
半响，伍林眉才在一片混乱中找到自己的声音，无法置信的开口：“你这样说，不就像在说……我很重要吗？”
不就是在说，你并不想失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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