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坠入深渊,像一块从倾斜阶梯上滚落的半个橙子。
滚落着,甩出汁水来。
又埋在沙坑中,吹她的笛子。
宇宙给她的笛子上,雕刻着小小的柠檬。
其实又没说谎。除了科学还有一件很不擅长的事。
她对音律一窍不通。
不是不了解相关知识,而是……她听不出来。
她听不出来那些曲子中蕴含怎样情感,思绪。她是一个模仿人类的疯子,模仿只能学到形态,她比所有人更像是一个人,但模仿永远无法让她真的理解人类如何生活,如何表达自我。
她的演奏不带有情感,只靠身体记忆,像一台播音设备。
所以她想,她和迟眠应当合不来。
迟眠的世界空无一人,迟眠不需要模仿就可以感知情绪。
而且,又不介意自己是不是真的疯子。
这世界上所有人疯掉了,她也是最清醒的那个。
没什么,她有这种自信。
她现在活在宇宙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没疯,才能来到宇宙。可不是?
那些鸟。鸟群,近了。
飞到近海上空,在又视野中,起起落落,低空盘旋。
真是白鸟啊。
很多海边的鸟,都是灰色,被光一照,看起来是白鸟。
这里一直是橙色,沙子又暖又湿,熏得她,晕晕乎乎。
反正,也没有人。
估计,等会有同类搭乘轨道过来,这片海滩就不会这样安静。
落日和嬉戏玩闹声最搭配,笛声……只会让它凄凉。在凄凉中更显安逸。
那些说话声还在。
……实际上,是遍布整个星球?不管在哪里,都能听见声音。
这个星球不大,可能只有海滩。
所以是广播吧。大概。
现在想想海滩上总有这些东西,以防意外疏散指示什么的。
「宇宙,能不能让我做个梦。」
【怎样的梦?】
「星球的梦。曾经生活在这里,或者说,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的那个人,会有思绪留下来。那些思绪,生成了这个星球。既然你说这里接近真实的宇宙,那一定有东西留下。人就是这样的生命,像垃圾一样生活,也擅长留下垃圾。」
那个人,一定是迟眠。要知道,迷宫靠记忆投射,如果迟眠不曾到过这些地方,对它们印象深刻,怎么会投射在迷宫。迟眠一个人……看过很多很多次景色。空荡无人的世界,所以记忆中,也没有人在。
不管是垃圾也好,有所贡献也罢。
都差不多。对世界来说是。
自然从来不需要人类。
【你会梦魇。在迷宫中梦魇,想叫醒你比凝聚投射花费更多能量。】
「……我付钱给你呢?」
最后,这次迷宫活动中又的需求,在和宇宙交涉后以支付一个月工资并且分期付款方式成交。
这次,是宇宙骨折价让步。
真好啊。宇宙听不出她的笛声中没有感情,还觉得顺耳得多。
临睡前,又只有这一个念头。
宇宙,懂她的什么呢。除了计较能量。这就最好了,真省事。
又梦见钟乡年,这是一场关于过去的梦。
她是想说对不起的。对这个……只能称之为同学,曾经的朋友。
半年未见,还是钟乡年找到她。
她在等那个机会,家人最后一定会丢弃她,她要装死,然后逃跑。
如果……她这辈子还有以后,有一天。她会再回来这里,为这些人准备一条黄泉路。
在她被丢弃,积蓄力量,打算四肢并用爬着逃跑时,钟乡年先找到她。
她一定欠钟乡年些什么。每天躺在医疗隔离室无事可做,几个月过去,钟乡年在母亲过世即将满一周年因为妹妹的事来拜托她,从来不关心身外事的她没有拒绝。
那不是件轻松事。
钟乡年自责,说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把母亲的墓碑设立在家中,至少……江白雪不会不再出门。
钟乡年和江白雪。不是一对好姐妹。
她们各自继承不同姓氏,又听过那些传言。
‘看来你也听过,出事后学校那边传得很难听,说我妹妹是母亲的私生女,可能是有事发生,妹妹不再上学。’
‘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妹妹不上学后留在家里照顾母亲。母亲说尝试过很多办法,直到妈妈先去世,母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我们猜测相同,科技和医疗阻止不了病情。我们接受这个事实。她决定离开世界,我为她选择墓地,在海的另一边安葬她。’
钟乡年想说江白雪很可怜,或许钟乡年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想告诉江白雪自己的病情严重到只能自愿接受死亡。
那时她没有让钟乡年把那句话说出口,而是说:‘如果一个不再出门的人,把自己死去亲人的坟墓设立在家中,那并不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身体恢复到能够走路的她去给江白雪讲故事了。
「……」
「我在宇宙中。」
「该梦见些别的。」
梦中的又睁开眼睛。
她还在沙滩上。
这里是梦,她的梦中,宇宙不在。说起来,做梦时宇宙很少出现,肯定是因为进入梦中要花费更多能量。宇宙这次亏大了,想也知道不会进来。
终于能安静一会。
宇宙每次出现都让又脊背发凉,胃里翻江倒海,但她不允许自己呕吐。
现在是个清醒梦。
又从沙坑里爬出,趴在岸边,把脸凑近潮湿地面,等着海浪来。
海浪卷起泡沫,水中只有泡沫,没有人类垃圾,没有漂流瓶,是相当清澈的海水。咸味封闭口鼻。
本能地想吐。
真好,吐完这次能再忍一阵。那种清晨醒来东西堵在喉咙不得不紧咬牙关才能忍住的呕吐感,那种稍微喘气就会在躺下时被自己呕吐物噎住的窒息感。
现实中已经够多,又不允许同样的事发生在宇宙。
她该等那个时机。她既然能做过去的梦,说明宇宙创造的梦中具有某种思绪,能让过去再现,迟眠一定会出现。
她为什么不去主动找找?
找到了。这个星球不大,除了建筑就是海。
迟眠,在海边,在建筑中,徘徊着。
是在,找什么?
对了,说话声。梦里也一直响起的,哪里有人在说话。
迟眠,是在找这个声音?
这个听久了,会被大脑自动过滤掉的噪音。
「……」
空无一人的世界。
哪里响起说话声。
谁都想去找找看。
原来如此,一直在找吗?
……那最后,是没有找到。
想也知道,没有同类的世界中独自存活的最后一个人,下场可想而知。
如果要又给这个故事写一个结局,她会讲最后所有人都死了。
啊,她一直不是个好的故事讲述者,她只会阐述事实,加点修饰,但事实还是事实。
迟眠没有找到声音来源,使用控制器升起海面缆车,到海对面去了。
通往下个星球的星际轨道,在海对面。
海面上的缆车,也是旅游项目。
星际轨道没有设计成连成直线,总是要下车再上车,就是为了让游客体验项目,到星球另一边再乘车离开。
是梦中……
「……梦中啊。」
她一直,没能去找江白雪。
为什么呢。
「难道不是因为,无法开口吗?」
「我亲爱的双*,你为什么进入宇宙?」
「不过真好啊。你们两个都当那件事没发生过。」
又摆弄自己的脸,把嘴角推上去,做出笑容。
非常标准的笑容。
现实中,她模仿人类时,一动不动观察世界时,永远,带着这样完美无缺的笑。
?
其实,不是我想去宇宙中。我最后想去的地方,就是一个这样的宇宙?
屏幕漆黑,在黑铃眼中,文档字迹越放越大,最后糊成一团凝固在屏幕上。
故事在这里不得不中止。
屏幕前映出黑铃呕吐的样子。
她桌边东西很少,一个是紧急求助按钮,每按一次按照消耗资源缴纳钱款,一个是垃圾桶,最近使用频率增加。
黑铃讲过很多故事。不能走路,想要行走不借助科技只能四肢爬行前进的日子里她靠讲故事维生。
那些故事中,从来没有一个好故事,她知道。
她只会讲述真实的故事。但她不能讲。
所以她会编造故事。她的故事中,没有一丝和现实有关的话题。从宇宙回来的六年,她就这样讲故事度过日常。
她的时间在赚钱和参与医疗实验中一往无前。
恶评在问她:“你为什么不歇一会?”
擦掉呕吐物。黑铃直起身,盯着屏幕。盯着那一行文字。
她也……这么想过。
在同伴没有人来到她的现实前那段时间,也这么想过。
也许那些都是幻觉,是她夜以继日的梦。梦中不分昼夜,梦中无思无想。
你为什么不歇一会?
梦中,自己问她。
那是个噩梦,她醒来了。
黑铃:因为我不想停止讲故事。留在故事里不是我希望发生的事,故事中的人们必须离开。
直到六年过去,她开始讲述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让她难过窒息,到后半夜才能睡着,每天在喉咙里呕吐物压抑不住上涌中醒来。
把胃里清空,手落在键盘上,按下时打出两个相同字符。
手在抖。
你,只能到这里?
怎么可能。
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
她还活着。
两只手哆哆嗦嗦,屏幕上文字重新延续下去。
·
又看见一切。
(又吹的笛子实际上是竖笛。如果要找参考的话,是伊莎贝拉之歌。)
(试着吹过了。)
(下章,《冬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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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作家,又、橙日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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