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在船上,尹畔虽然对他带笑,客气有礼,但那种感觉是隔了一层很重的纱,客气到透着冷漠,叫人摸不清他的心思,也不敢去猜。
如今一早起来,尹畔的神情和笑容,让邵堂产生了一种当初遇见奉存新的错觉。
尹老先生穿戴整齐出了门:“你在船上吃了些苦头,也属常事,既然住下来,你就安生休息几日,见际陪我去寺里走走就行。”
邵堂还要坚持,尹畔也劝了两句,还吩咐仆从,他要吃用什么就及时送到。
见状,邵堂就不再坚持。
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否则反倒影响后面的佛法大会。
他躺下来,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起身时已是申时末,再一刻钟就要用晚食了。
虽说尹畔吩咐了仆从听他使唤,可他也不敢真的使唤人,因此自己起身出去,询问隔壁耳房休息的仆从现在什么时辰,尹老先生和尹畔可曾回来。
仆从如实相告:“先生和公子并未回,派人回来传了话,说酉时末才会回。不过方才倒是自称县衙主簿的人前来请了先生和公子,听说他们不在,学子您在,就说等您起了下去见他,今夜他做东,请您到翠仙楼吃饭。”
邵堂眉心一跳,请他吃饭?他无权无势无名气的穷学子一个,请他吃哪门子的饭?
心里嘀咕归嘀咕,他还是回屋换了身衣裳才出去,这套衣裳还是他去年做的,只穿了两三回,这次特意带来,为了就是人前不算落了脸面。
再出去时,就看到有驾马车停歇在驿馆门前,昨日那位面色温和的李主簿看他出去,就请他上车。
“这怎么好意思?”邵堂扫了一眼,寻常人家坐不起马车,这车应该是衙门里的,他要是坐了,叫尹老先生晓得还不知道怎么想他呢,当下婉拒,“我一个没有功名的学子,还是走路吧,多谢您的好意了。”
李主簿心里嘀咕了一句还挺清高,面上却笑呵呵地下来拉他,推搡着上车时还说:“邵学子是侍奉尹先生的人,以后指不定有大前程,我现在算是提前打好关系,若以后有缘分一道做了衙门的人,只怕还要请邵学子多多关照才是,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这话扯得远,邵堂是沉着谨慎的人,自然没被他的客气话说得心花怒放忘乎所以,但盛情难却,还是被他半推半拉上了车,就是担心:“先生和学士去宝相寺,我这样贸然去吃酒,只怕先生责怪……”
“这个好办。”李主簿喊来驿馆的人,留了个话,那人点点头应是。
李主簿就回头看邵堂,“这下可行?”
邵堂就只能笑:“恭敬不如从命。”
李主簿说:“这就对了嘛!”随后吩咐马夫去往翠仙楼。
翠仙楼比起昨日的酒楼显得小巧些,但里头处处透着精致雅致,每一间屋子都有单独配的小厮和斟酒侍女,菜色先不说味道,光是看着就觉得也都透着一个雅字。
李主簿做东,喊了衙门里的两个人作陪,一番互相介绍下,才知一个是典史,另一个是县学的教谕。
李主簿和两人引见邵堂时,说:“这位是邵学子,十五岁中秀才的神童,现如今得了尹老先生的喜爱,让他随侍在侧。”
那二人虽然诧异邵堂一个秀才为何会得了尹老先生的中意,但还是客客气气地称赞前途无量等等。
落座后,邵堂的心都还在砰砰直跳。
从前看到方教谕,邵堂都要恭敬地弯腰作揖,到了这里却能和衙门里的典史和教谕称兄道弟,同桌吃酒,怎么叫他不受宠若惊。
随着李主簿的说话声,热菜热汤热酒一碟一碟送了上来,满桌虽不说珍馐,却都是上等菜色,其中还有不少邵堂连见都没见过的食材,更别提那酒,光是闻着就令人想吃上一口。
现在深秋时节,早晚天凉,他又在客房歇了一日,早就身上发凉,腹中饥饿。
他怕露怯,所以绷直了背,不动筷、不动杯、不说话,单看李主簿卖的是什么关子。
然而李主簿只是笑呵呵地给他敬酒:“这可是咱们云州有名的梨花酿,入口醇而不辣,一年才产出三百缸而已,邵学子难得来一趟,尝尝?”
其余两人也举杯,邵堂无法,只能端酒吃下,果然是不算辣口,反倒是有些回甘,跟从前吃的酒都不太一样。
几杯下肚,邵堂绷直的背也就放松了些,和三人开始吃酒饮宴,三人都对他十分热情,不住抬手劝酒,他哪里招架的住。
然而直到散了席,李主簿又将他送回驿馆,也没提别的半个字。
这酒虽然不辣,但却劲头很大,第二日一早起来时他发觉自己头疼的紧。
还没等他急急忙忙向尹老先生告罪,却被侍从告知先生和公子出去了。
失望之余回去挡不住头疼倒头就睡,那李主簿傍晚又请他去吃酒,不过却不是去昨日的翠仙楼,而是另一家小门户院落里。
门庭虽小,但里头却别有洞天,红纱八角灯,细瓷白玉盏,侍女娇俏,食物精致。邵堂哪里来过这样的**窟,才进去就跟个木头人一样,李主簿叫他走就走,叫他坐就坐,十分拘谨。
没一会就有位风姿绰约的佳人飘然而至,是位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邵堂细分辨,竟然就是前日接风宴上弹唱月琴的伶人。
“邵兄弟。”李主簿看出他的眼神一直放在那斟酒的女子身上,就呵呵一笑,“这位是曾月娘,弹得一手好月琴,在咱们整个云州那都是有名的,你觉得她如何?”
一副任由他品评的模样。
邵堂口干舌燥。
从前得夏行宜授意去包苏鲜灵的场,也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他晓得苏鲜灵背后的东主是夏行宜,因而每次去时都目不斜视,腰背挺直,略吃两口茶,坐一会就走。
这曾月娘生得跟苏鲜灵比不相上下,但却气韵更甚一筹,单一个眼神就能勾了人心去,实在是令人心跳加速。
“曾娘子貌比月中仙子,身如摇曳湖柳,岂是我能说的?”九月底的天,邵堂的背上都是汗,“李主簿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李主簿哈哈大笑,“月娘,咱们这位邵兄弟是个大才,以后造化好,你可得好好服侍了,以后说不定也有一番机缘。”
曾月娘一听,看向邵堂的眼神顿时变得媚眼如丝,再无那日的矜持和客气。
佳人在侧斟酒布菜,李主簿劝酒谈天,不知不觉酒过三巡,邵堂已经头重脚轻,而反观李主簿,除了略有醉色,眼神还清醒极了。
再劝两盏,邵堂彻底倒头就睡。
李主簿见他彻底醉倒,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襟,温和的笑容转变成轻蔑,招来曾月娘:“将他扶到你房里去,过了今夜,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一百两过来。”
曾月娘闻听有些震惊,思忖片刻,虽然心里忐忑,但李主簿是官府的人。反观邵堂面生,又穿着朴素,瞧着就是个穷学子,也不知是什么人居然能让李主簿舍钱给他做套,不过这些与她无关,看在钱份上立刻点点头应下了这桩差事。
冲拱门外头喊了一声,就有个小厮进来扶着邵堂去了后院。
天空泛白,有人拍了小院外头的门。
门房跑腿打杂的小厮被吵醒,一面穿外衣一面骂骂咧咧喊道:“不知道咱们家做什么生意的,这么早来是想找死?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头供大爷我踢!”
打开门却愣住了,外头是个管事模样的人,态度客气有礼,见面就问昨夜是否有位姓邵的学子在此处借宿。
小厮眨巴眼睛,才反应过来点头。
随后李主簿就匆匆赶来,一脸抱歉:“尹管事,实在是我的错,昨夜看他醉的厉害,就让他在此处借宿,不知老先生今早要找他,误了事,实在是我的错,千万别怪他。”
尹管事脸色不好看,却还是耐着性子:“邵学子明知自身酒量不佳,还狂饮烂醉,这当然怪不着李主簿您。”
随后被点头哈腰的小厮引着去了后院,一边走一边解释:“邵学子住在客房,里头干净着呢,我们每日都要打扫薰香,就是翠仙楼的厢房也不如咱们这儿清净雅致,只怕邵学子还睡着,等小的去喊他。”
门未上锁,小厮推开门,尹管事和李主簿就从半开半掩的门看到里面似是有人交颈而卧。
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和酒气,尹管事顿时脸色阴沉下来,跨步进去,却见一幕活色生香。
曾月娘被小厮喊醒,赶紧裹着被子摇醒了还是呼呼大睡的邵堂。
邵堂茫然地环顾四周:“怎、怎么了?”
却见到尹管事阴沉的脸,顿时吓得跌到了地上,清瘦的上半身就这么露在了几人面前,脸上还带着昨夜宿醉未散的红晕。
尹管事冷哼一声,一句话也未说,甩袖走人。
李主簿追出去两步,又赶紧回头:“邵兄弟,你说说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后就不看他,径直追了出去,似乎是想追尹管事为他解释。
邵堂垂头丧气回驿馆时,才发现他并不多的两样行李已然都堆在门口。
尹管事在门后候着他,冷脸道:“邵学子,这趟来云州原本是先生看重你,也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可谁叫学子不珍惜呢?要知道我家老先生可是最重视德行,你这样传出去无疑是抹黑先生,不如趁早回去吧,免得闹出来大家都难堪。”
邵堂后悔莫及,他站在驿馆门前仰头看二楼。
尹管事见状,就讥讽道:“莫非你还想用负荆请罪那一招?还是别了,这驿馆人来人往的,要是真跪,不用我家先生见您,衙差就要将您带走,您还是省省力气吧。”
邵堂欲哭无泪,后悔莫及,现在是真正的路走绝了。
他木然地站在旁边,什么话也不说。
尹管事也不候着,让人将驿馆的门关上。
过了半个时辰,邵堂好似佛龛石像,一动也未曾动过。
李主簿上去和他说话,一副刚赶来、很是愧疚的样子:“邵兄弟,这件事是我的错,理应我担责。这样,我先送你去别的地方安置,等过两日,你再找机会和尹老先生见面解释,想必他能理解你。”
邵堂别无他法,将他视作救命恩人,随他一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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