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处处透着时代的气息,面朝正门的金属雕塑不乏生锈的痕迹,路边的长椅灰扑扑的,让人不愿落座。散不去的雾在树林间穿梭,无法完全遮挡粗壮树干撑起的绿色天空。
迷雾一进入公园的领地,浓度似乎有所下降,浓密枝叶间露出稍远处五彩斑斓的圆顶,根据雕塑下方的简易导览图,它直指儿童乐园所在方位。
“声音好像在那边?”
几个人探头探脑,企图越过数棵茂密的乔木窥得儿童乐园的全貌。林尽愁认真记忆图中的路线与相应目的地,余畅拉拉她的胳膊:
“你看,穿过儿童乐园,旁边有个广场,地图右边这张告示牌说广场近期有免费表演,会不会是那里在放音乐?”
广场的图示标志挨着儿童乐园和圆形人工湖,假设林尽愁他们听到的动静来自于广场,想要抵达音乐源头,将不可避免地经过孩子们的游乐园。
“有可能。”林尽愁任由余畅挽着她的手臂。
“不然也去一趟儿童乐园?”徐行插话,“也有可能是某个游乐设施的音乐。”
他平时走路就没有脚步声吗?林尽愁往余畅身边靠了靠,假装为徐行让出更多查看地图的空隙:
“确实,既然顺路,也可以从儿童乐园直接穿过去。”
她一侧身,余光里恰巧闪进眼巴巴望着导览图的刘少婷。小姑娘看两眼图片,再瞥向儿童乐园的方向,眼神中既有惶惑,又有微妙而细小的期待。
算起来,刘少婷还停留在低年级小学生的年纪,会对儿童游乐设施感兴趣再合理不过。
可惜这里的游乐园必定不适宜人类游乐。林尽愁想起公交车上的惨案,她对第一个触犯规则惨死的中年男人有印象,他是刘少婷的爸爸吧,他的女儿再也不能与全家人在儿童乐园度过欢乐时光了。
正想着,刘少婷的一双大眼睛转到林尽愁脸上,她不解地眨眼。附近人数多于三人,这孩子决计不会开口讲话,她攥着余畅的袖口,有些不安地搓起衣角。
盯得太明显了,林尽愁暗自反省。八百年没活动过的笑肌令她无法摆出歉意的微笑,林尽愁只好尴尬地抛话题:
“你想去儿童乐园吗?”
“啊?”余畅吃惊地瞧过来。
几秒静默后,刘少婷点头。
“鉴于小吃街里的食物看起来都能吃,这里的游乐设施应该也可以使用,就是不清楚要不要买票。”徐行转身,看了看刘少婷。
“买票?你们是来郊游的?”边上的女人禁不住咋舌,剩余的人也纷纷射来复杂的目光。
幽幽的音乐声在众人之间旋转,林尽愁用手指蹭了下鼻尖,余畅连忙道:“就算能用也不能真的上去玩吧,太危险了,不过我支持先去儿童乐园。”
“看起来好旧啊。”
余畅打量色彩斑驳的旋转木马,如今乘坐它们的只有轻轻飘过的雾气。她刚刚在滑梯表面发现一大块脱落的漆皮,据她所说,滑梯的气味也不怎么美好。
被她拉着的刘少婷却面色不变,依旧充满好奇地端详五花八门的游乐设施,像是第一回来到这种地方。
“是的,感觉有年头了。”
手指从连接秋千的栏杆上摸到一层灰,林尽愁拍干净手,边审视配色鲜艳的大摆锤,边循着乐声步步深入。
其他人不安地东张西望时,徐行不远不近注视着她。那目光尚且到不了叫人如芒在背的地步,但林尽愁不能否认后颈立起的汗毛。
她偶尔盘算,自己童年时期真的有过这么一个玩伴吗?关系是好还是坏?如果这是段被她遗忘的过去,徐行该不会卧薪尝胆多年来报复她吧?
但想下手为什么迟迟不作为?林尽愁回头,假装观察高大的滑梯,视线扫过徐行,后者察觉到她的注意,一声不吭地笑了笑,浅色的头发与眼睛在一堆五颜六色当中不再突兀。
走到靠后的海盗船,欢快的音乐愈发清晰。
然而环视四周,儿童乐园内的一切分明在灰尘中沉寂,与歌曲一同欢笑的卡通雕像褪色很严重,表面遍布划痕。这里并非声音的源头。
“还是得去广场。”余畅眯眼朝碰碰车场地背后望去,灰白的雾不断流淌,显露出几块黑色的边边角角,正位于广场之中。
她正准备告知林尽愁自己的发现,一声惊叫炸起:
“啊!”
扭头一瞧——
道路边缘的沙坑中央停放着一辆塑料玩具卡车,卡车倚着某样圆滚滚的、棕黄色与黑色交错的东西,那棕黄色与沙土的颜色相差无几,黑色星星点点连成一片。
一男一女从沙坑边弹开,整张脸无比惨白,两条腿微微打颤。
“什么啊?”离沙坑最近的中学生问。
两个人好像没听见,又好像暂时失去反应能力,呆呆地站着发抖。中学生干脆自行凑上前,他弯下腰查看详情,再抬头时表情古怪。
“这有个……”他退开两步,仿佛刚从饭菜里吃出一条蛆,“像……恐怕就是人头的东西。”
“什么?!”
轻松欢乐的背景音乐顷刻间转向荒诞阴森的频道,众人感到雾中入骨的冷意。
林尽愁快步接近沙坑,她定睛端详,几乎顶起小卡车的圆形物体果不其然是颗人头!
只不过这人头与常规意义上人类的头颅有所区别。密密麻麻的沙粒黏在皮肤上,以至于彻底盖住五官,头发部分垂下一根一根短小的黑色粗线,可能由于总体朝上,被沙粒所纠缠的面积小得多。
用肉眼判断,黑色粗线的材质极接近黏土或者橡皮泥。
被保安抓走的孟千雅霎时侵入林尽愁的脑海,她在胆战心惊的围观里抬脚将小卡车挑到一旁,蹲下身,小心翼翼拿手掌抹去这颗头表面的细密沙土。
皮肤的触感和黏土几乎没有差异,沙子差不多嵌进皮肉,林尽愁听到周围倒吸冷气的声音,音乐依然旁若无人地高歌。
“这不是……这到底什么东西?”
对林尽愁不离不弃的余畅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经过林尽愁的努力,头颅上大部分沙土回落,被掩埋的面部暴露在外,肤色与最后一次见到的孟千雅一模一样。
这张脸怎么会属于人类?紧闭的嘴唇竖过来,镶在本应是鼻子的位置,合拢的两面眼皮分别位于左上角和右下角,两道眉毛和一簇胡子如同失败的纹身,趴在最底部横向排列的鼻梁上。
还有一大块月牙状的暗色印记,张狂地贯穿两只眼。
毕加索的抽象画也不至于如此描绘人类,近距离直观地欣赏如此存在,林尽愁眼皮跳了跳。
她注意到头颅底端没有明显断面,与脖颈连接处滑出一根柔顺的长条,陷进沙堆里,很像当时孟千雅断手下收紧的肉尖。
“这个!”突然有个年轻男人跳起来,结结巴巴地叫:“这……跟我爸,我天……这胎记,跟我爸脸上的一样!”
“啊?胎记?”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注目向那块青黑色的月牙,而男人在惊恐中手舞足蹈地指着人头:
“一样的!一样的!!胎记的角度都……都一点不错,我爸的……我爸胡子和眉毛,也长那样!”
“怎么可能啊,只是巧合吧。”有人安抚他,“这上面的说不好是块疤,而且你爸没和你一起来吧。”
“他当然没法和我一起来!他死了好久了!”
男人目眦欲裂,连连后退,崩溃般冲着发声的人大吼。他狂躁地抓挠头发,眉头拧作一团,谁都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他竟不管不顾猛地冲向来时的公园大门。
“喂!你要去哪?!”余畅在他背后喊,男人理也不理。
跌跌撞撞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树丛里,所有人一头雾水,沉默地盯着沙坑中的头颅。
“他那意思是,这是他爸的头?”另一名女性似乎怕冷,伸手拢了拢外套,难以置信地说:开玩笑吧……”
之前宾馆餐厅内的见闻让绝大多数人认定浓雾中存在他们之外的人,尽管至今尚未碰见任何一个。可是,他们其中某个人的亲爹也在?中彩票头等奖的概率也比这更高。
而且这颗脑袋不知为何被遗弃在沙坑里,到处乱七八糟,早已失去人类所具备的特征。是月牙状的痕迹太显眼,不巧唤醒那个年轻人的记忆,诱发了更进一步巩固错误认知的既视感吧。
没人拿狼狈奔逃的男人的话当真,不过他的激烈反应的确令大家心中不适。
“要不我们先走……”
“我之前也在想,我们碰到的那些自己活动的断肢,会不会来自曾经进入这片浓雾的人呢?”
林尽愁沉浸在思考中,不小心打断了余畅转变气氛的好意。她从口袋深层拿出一小片彩纸,向人们展示:
“这是和我住在同一间房的人被宾馆保安带走的时候,我从她衣服上扯下的碎片,一被保安接触就变得如同彩色卡纸。”
“在小吃街遇到的那堆手和手臂,也夹杂着不少类似的彩纸,我想它们原本大概都是衣服的一部分。”
“除了我们,这里有过很多外来者,大概率都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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