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宴

天色将晚,林府书房大门紧闭,未掌烛火,屋内却传出隐隐低呻。

“是小的不懂事了,看在小的还有家室的份上,留小的一条腿,往后……还能奔个生计。”

屋内的青石砖上支着一条长凳,上面趴着的正是林府那位负责往上京送信的小奴。

腰胯以下的布衫已见血,密密麻麻的汗珠子挂在他泛白的脸上,嘴里呢喃着求饶,却又压着喉,生怕被门外的人听了去。

他面前站着林家的家主林立,一身松绿圆领大袖官袍还没来得及换下,手中握着一幅山峦水墨,还有那张出自秦时安手中的画像。

西侧千秋书架旁的松木太师椅上坐着与林立同在户部谋事的庶弟,也是林家二房主,林业。

他的官袍袖口被撸至臂肘,染了小奴鲜血的指尖把玩着一对嵌珠翡翠坠子,用指肚夹着,朝趴在长凳上的小奴讪笑道:“这副坠子上的点翠确实绿得通透,你小子倒也识货。”

说着,便玩着那坠子起身踱了过来,暗笑着在那小奴面前蹲了下去,捏着坠子的手凑在那小奴的耳垂处上下比划着,冷道:“不过,再值钱的东西,也不能破了咱林宅的规矩。”

说罢,竟将那坠子的耳钩处用力扎进了那小奴的耳垂肉中。

沾血的细钩伴着血肉撕裂的声音,从耳垂背面的肉里钻出。

那小奴的齿缝中猛“嘶”了一声,将耳处的疼痛忍了下去。

林立盯着庶弟的粗鲁的行径,并未阻止,淡漠的转身至桌案处,将手中两张水墨拍在了桌面上,蹙眉说给那小奴听道:“你也跟了我多年,凡是林家外送的信件,都要让我过眼,更何况是要送去贺府的东西!”

那小奴不敢抬头,垂着双臂,趴在长凳上,忍痛解释道:“秦姑娘说这幅水墨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却是贺小将军落在府中的爱物,她给小的塞了些首饰,让小的下次往京中送信时,将这两幅水墨一并带去,小的想着,既是贺小将军落下的东西,顺手捎一程便是……”

“可这幅画像又是何意?”林立拿起夹在山峦水墨中的男子画像,疑惑道。

半蹲在地的林业,起身掌了灯,借着烛火的微光接过画像,端详片刻道:“想必是那丫头倾慕贺琰,顺手为他临摹的画像,借着归还水墨,暗表心意罢了。”

借物示爱向来是未出阁的女子们惯用的手段,听了林业的话,林立皱紧的双眉终于有了一丝舒展,但面色依旧带着嫌弃道:“那日,该与贺琰见面的,本该是我的汐儿。”

说罢,转身嗤鼻道:“本以为那秦时安是个识大体的闺秀,没想到也爱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林立从林业手中扯过那男子的画像,在手中团揉了的几把,抬手移至烛火上方引燃,丢进了灯盏下的焚炉中。

揉皱的画像无风漫卷,直到化为炭黑。

林立返至案前,拿起另外一幅山峦水墨,朝那小奴道:“这幅既是贺小将军落下的爱物,便还回去吧,”说着,让身旁的林业帮忙递了过去,随即道:“今日暂且饶你,但归还水墨时记得以林家的名义,而不是秦姑娘。”

小奴点着头,从长凳上连滚带爬的下来,双手接过,向二人作礼,一瘸一拐的离去。

天光悄然暗下,林业禀退屋内下人,将书房门扇掩实,转身对兄长林立低声道:“这秦家在刑狱里多关一日,陵水之事就多一日败露的可能。”

他抬手将官袍的领扣依次解开,换上了婢子提前送来的便衣,朝着林立自顾自地说道:“你这外甥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敢仗着林家的关系,私自攀扯贺家!依我看,赶紧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

林立听罢,淡漠道:“你说得轻巧,母亲那边要如何解释?家姐早逝,留下的骨肉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这么一个游荡在外的,虽是个罪女,但毕竟与林家沾亲带故,若贸然将她赶出去,传到朝堂上,不见得有多么好听,再说母亲也不会对家姐的骨肉撒手不管。”

“大哥莫要说我绝情,现在满朝文武都沾不得一个‘秦’字,你却任由母亲将那丫头招来,朝臣们议论事小,若让衡王知道我们林家与秦家仍有瓜葛,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嫌隙。陵水之事的真相,你我心里都清楚,若让那丫头知晓,将她爹送进牢门的幕后推手,有咱俩一份功劳,不见得会不会被她捅出篓子来。”

“她一个未出阁的丫头能知道什么?你也莫要过分心惊了。”

林业上前几步,凑近林立跟前儿小声道:“那秦时安倒不足为惧,你可别忘了许家大公子曾为了她,不惜推迟了翰林上任的机会,也要冒死为她请谏。”

林立一愣,负在背后的双手悄然放下。

林业继而道:“那许淮礼的父亲许昌可是在监查院一手遮天,又是个铁面公鸡,小辈儿们的情情爱爱虽然不见得长久,但有些时候,越是不成熟的情爱越容易被人利用,你那外甥女生的貌美,若真放下女儿家的清白,为她父兄豁了出去,拿着监察院的这把刀,将陵水之事豁开口子,我跟大哥怕是要给朝堂上的那几个老东西做肉盾了。你我都有家室,你不考虑自己,难道也不为逸儿和汐儿考虑吗?”

林立眸色立时暗下,抚掌道:“好,冬日之前,我会设法将她送出林宅。”

“要我说……”林业侧首,露出脖颈,以掌作刀状,在颈处抿过。

林立凝他一眼,舒展的眉宇重新皱起,却未作辩驳。

******

临近晚膳,秦时安在青梅和杏儿的引领下,来到了老夫人所居的东苑处。

诺大的院中亭廊曲折,假山池榭旁葱葱绿意,丝毫没有秋日的萧条,路过的角槭、红袍、客松……随便一棵都是真金白银的稀有树种,就算折根树枝当作盆景拿去贱卖,也能换得普通人家一月的口粮。

她自诩见过不少世面,但即便是上京的官宅,也极少有这般明目张胆铺张装潢的院落。

青梅和杏儿将她带至膳厅门廊的玄关处,便离开了,她由内厅的两位女婢随之迎入。

月色初上,秦时安一袭云白布料素衣出现在膳厅中时,主桌上的林家家眷们都齐刷刷的看了过来,神色各异的打量着这位新来的宅眷。

这时,秦时安才发觉,方才青梅故意拖延为她梳妆的时间,是为了刻意耽误入膳的时辰。

此刻她瞧见桌上的饭食未动,男眷们茶盏中的茶水却下了半盏。

可见,众人已经饮茶等她许久。

她一个罪臣之女,落魄潦倒,投靠此处,却在第一场晚膳中,让所有人苦等,无异于在林家众人面前失了礼数。

但秦时安到底生在官僚之家,一身柔骨看似单薄易碎,但毕竟在官眷妇人的后宅中摸索了十几年,练就了一身人情练达的本事。

如此小场面,早在父亲的众多妾室面前领教过数回。

只见她双手交叠在身前,端着步子,大方迎上了众亲眷心思各异的目光,一双明眸落在了北侧主位处林老夫人的身上。

秋水般澄澈的双眸稍垂,落满乌发的肩头浅浅欠身,向林老夫人的方向,行了个无可挑剔的万福礼。

这膝间的一欠,典雅端庄又透着含蓄,尤其是面对数十口陌生面容时,沉静从容的淑婉,让膳厅中的众亲眷们眼前一亮。

特别是林宅还未成家的男眷们,登时被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妹晃乱了心神。

若非提前听闻这位妹妹家道中落,父亲获罪入狱,只从秦时安此刻的面容上端祥,还真瞧不出半分无家可归的落魄相。

举止间,反而有种身陷困顿,坦然处之的从容。

“时安见过外祖母,见过大舅母、二舅母和各位哥哥妹妹。”

语气温柔却吐字清楚,眼神不仅没有因见生而闪躲,反而顺着话语,按顺序看向了口中的几位亲眷兄妹们。

这份温婉让几位不小心与她对视的表兄,心乱的移开了目光。

秦时安并未急着为自己的迟到而辩解,而是等那位苦心设计让自己来迟的人“先发制人”。

果然,她的冷静让林老夫人旁的陆氏,也就是秦时安的大舅母先站了起来。

“瞧瞧瞧瞧,几年未见,生的愈发可人了,你外祖母摆膳前便在这桌子跟前儿候着了,等了许久,见你还未来,生怕你迷了路,刚要催我遣人去寻你呐。”

陆氏张着双臂,饱满精致的脸上挂着无比真诚的欣喜,快步向她迎了过来。

秦时安抬眸婉笑着回视,见这位舅母一身松绿色月华浮光锦,颈挂朱色玛瑙朝珠,银丝手绣的抹额上牵着大小不一的青络石,次第排开。

发髻上虽只插了一支雀羽珍珠步摇,但每一颗珠子都是泛着淡紫色的珊瑚珠,这种珠子多产自南洋,稀少且昂贵,更别说每一只雀羽上都镶嵌着,是何等奢侈。

大舅母的这几句话听着亲切,却句句坐实了她的无礼,让年近八旬的外祖母候在桌前,从傍晚等到天黑,任谁听了,都要从心里怄出气来。

秦时安还未开口回应,坐在林老夫人身旁的一位年轻姑娘也倏然欢喜的起了身。

但她却没有像大夫人般热情迎来,而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当着膳厅中众亲眷的面,皮笑着公然发难道:“汐儿为姐姐送去了许多件漂亮的衣裙,姐姐却还是穿了这件不值钱的布衣来见我们,是不喜欢汐儿送的东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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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本微芥
连载中簪青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