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携手揽腕走进横玉殿。
杨戬和刘璟笙对了一个眼神，对孟戈、孟庸道：“你两个回去请孟婆婆过来一趟。”孟戈、孟庸自去，不表。
“来了？”崔珏早在横玉殿外间站定，目光在四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欧冶晨身上，“你就是陌嘉所说那位铸剑的欧冶姑娘？”欧冶晨作揖道：“在下正是，涟波城欧冶晨见过崔判。”
“免礼，”崔珏举手投足间尽是贵胄之气，他又看向黎小余，“你是余家坳的少主黎小余？”黎小余似被崔珏威慑住，声音微颤，“晚生，见过前辈。”
“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崔珏转身往内间走，“里面说话吧。”
刘璟笙往前追了几步，“师伯，陌嘉如何了？”崔珏背着双手，“无甚大碍，只需在底下静养一段时日。”
“万幸，上苍庇佑，”欧冶晨长舒一口气，“先生，我等是否可以先见陌嘉一面？”崔珏放慢脚步，“静养之时，不见为好。”欧冶晨眼里的光顿时灰暗下来，唇瓣嗫嚅许久，最终吐出一句：“崔判言之有理。”
杨戬进了里间，熟练地拿过镶嵌着蛟龙头骨的茗炉，“师伯，我们带下来那些人……”崔珏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已经差人去寻了，半个时辰之内，一个不少地给你送回来。”“有劳师伯了！”杨戬抄起葫芦瓢，舀水入壶。
刘璟笙在一堆紫砂茶缸间转来转去，“师伯，还泡信阳雪芽么？”“不用，泡普洱，”崔珏隔空取来一套精巧的白底洒金翡翠茶具，“生普。”
“不泡熟普？ ”刘璟笙问着，拔下鹞鹰展翅点翠金簪当茶刀，从生普洱茶砖上撬下一块来。
“这几天吃的油腻，生普正好刮刮油，”崔珏摆好紫砂卧虎茶宠，“小余，我想跟你谈谈赌坊的事。”
“不劳崔世伯赘言，晚辈已经在着手关停赌坊，”黎小余睫羽微垂，“赌，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不不不，不是关停，是扩张，”崔珏指尖发力，将小块的茶砖拈散，“八玄幽都需要赌坊。”
黎小余杏眼圆睁，“需要？”
崔珏端过开水浇过茶壶茶杯，“需要，八玄幽都有许多闲散游魂，有个赌坊让他们玩玩，总比无事生非要强。”
“世伯盛情，晚辈却之不恭，”黎小余答应得非常爽快，“依晚辈愚见，不如请烟柳苑和轩辕染坊一同扩张，也好有个照应。”
“小余，生意精啊！”杨戬搭上他的肩，“师伯，我有一个想法，干脆划出块地来，建一座街市。”“可行，”崔珏摩挲着玉壶，“小豆子，你怎么看？”刘璟笙似被惊醒般抬头，“另辟街市确有其利，但如此一来，只怕地府的秩序会更难打理。”
“此言非虚，”崔珏斟茶，“日后从长计议罢。”
“师伯，还有一事，”刘璟笙端起茶杯就喝，“方才我们遇见一个红衣女子，似是石蒜成精，就是她把我和阿戬从忘川里拉上来的。”“你说蒜头啊，”崔珏道，“是，她确是石蒜成精，近来修成人形，我教她巡查地府各处。”
杨戬笑道：“师伯，好好一姑娘，您作甚给人家起名叫蒜头嘛！”“师伯我就是一糙人，不懂这些，”崔珏抬手就是一脑瓜崩，“你小子又比我强多少？”
杨戬抱着头，“小豆子会这些，叫小豆子给新街市拟名！”黎小余附和道：“对，小豆子的文章最好，叫她拟名。”
欧冶晨在欢声笑语中略显尴尬，抱着翡翠茶杯慢慢抿着茶。橙黄泛金的茶汤散发着幽香，沁人心脾。
一个鬼吏匆匆跑进来，附在崔珏耳边低语几句。崔珏面色如常，“人都找到了，叫他们先带回去吧。”刘杨二人皆是点头应允。
崔珏又道：“小余，欧冶姑娘，你二人修为尚浅，若在地府久留，只恐沾染阴气，伤及根本，不如先随他们返还涟波城，街市一事，容后再议。”两人不好强留，告辞而去。
刘璟笙一口把杯里的生普喝干，“师伯，到底怎么回事？”“刚从阎罗殿移交过来的独眼鬼，跑了。”崔珏掀了壶盖，把刚泡过一次的茶叶倒掉。
“派人追呗。”杨戬把杯里剩的残茶浇在茶宠上。“我倒是觉得，不用追回来，”刘璟笙换了一套红翡蟠龙的茶具，“逃跑的蚂蚁一定会回到蚁穴。”“派人跟着，”杨戬剑眉微扬，“找到蚁穴，烧壶开水往下一淋，赶尽杀绝。”
崔珏欣慰颔首，指派近身鬼吏办事，不题。
刘璟笙轻秀眉微蹙，“师伯，陌嘉到底如何了？”“不好，但死不了，”崔珏拈起一撮熟普，“你们需要他。”
刘璟笙的眉头皱得更紧，“那个和陌嘉样貌相似的人，是三生石轩辕磐？”崔珏抬眸，从窗口望向远方黄泉路边的三生石，“三生石轩辕磐轩辕陌玖，他的资质其实强于陌嘉，但他执意选择玉山，我也不好横加阻拦。”
杨戬冷哼：“人家可是玉山娘娘座下首席大弟子了！”
刘璟笙的指尖划过茶杯上的龙纹，“陌嘉并未崭露头角，玉山为何要对他出手？”杨戬拎起水壶重新烧起一壶水，“如此直白了当，也不像玉山的手法。”
“并非玉山所为，而是轩辕磐自己，”崔珏凝视着卧虎茶宠，“一山不容二虎。”刘璟笙将茶杯捏在指尖辗转，“轩辕磐非我麾下，何来一山之说？”
“地府双星，轩辕双杰，他们之间的干戈从来就没有停过，”崔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初具灵识到修成人形，再到各寻出路，他们都在为了这场较量的胜利而不择手段。”
杨戬拍案，“即使如此，那我们就帮陌嘉赢了这一场！”刘璟笙轻笑，“今日森罗殿闹这一通，够唬他轩辕磐了，吓不死他！”
“我还有一计，再唬他一唬，”杨戬亦笑，“明日且派人送些银钱下来，只说赔阎罗的架子和房梁，量他十殿阎罗没一个敢要。”
“妙极！”刘璟笙举杯，“玉山那边，我们也该让隐匿在群鸟中的麻雀们抖抖翎毛了。”杨戬会意举杯，“玉山娘娘掌世间刑罚，只怕首席大弟子要吃苦头了。”
两杯相碰，铮然有声。
“启禀崔判，孟婆婆来了。”鬼吏在外间高声报号。
崔珏看向刘璟笙，“你叫她来的？”
“是啊，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刘璟笙放下茶杯，“孟婆婆，进来坐坐吧。”
孟婆肩平步正地走进来，作揖拜见，却不敢坐，规规矩矩地肃立一旁。
刘璟笙笑道：“孟婆婆莫要拘谨，我请你来不是兴师问罪的。”孟婆神情肃然，深施一礼，“贵人容禀，是在下愚钝，轻慢了欧冶姑娘，孟戈孟庸二人……与欧冶姑娘之间只是有些误会，还请贵人海涵。”
“只是有些误会，孟婆婆此言偏颇了吧？”杨戬剑眉微厉。
孟婆偷偷看眼瞟向崔珏。崔珏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旁若无人。
“贵人言重了。”孟婆求救无果，无奈地再次垂眸。
刘璟笙取过崔珏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和杨戬各沏了一杯，“欧冶晨之前坠入忘川湿了衣衫，但在你见过她之后，她的衣衫还是湿的，这是为何？是你不肯给她换身干爽衣裳，还是说，在从奈何馆到横玉殿的路上，她又坠了一次忘川？”
“在下不知此事，还请贵人明察，”孟婆忙道，“请贵人稍待片刻，在下立即去查。”
“我说了，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刘璟笙把茶壶放回崔珏面前，“我只想告知孟婆婆一件事，欧冶晨会成为陌嘉的新妇，谁都不希望节外生枝，至于解释之言，还是等陌嘉好转之后，让孟戈孟庸自己跟他说吧。”
“多谢贵人宽宥，”孟婆悄悄舒了口气，“在下一定让孟戈孟庸二人来向轩辕二爷谢罪。”
杨戬又同刘璟笙对视一眼，“还是孟婆婆冰雪聪明。”
崔珏透过开水氤氲的蒸汽看他们，哪里还是拱白菜的小兔子和端着盆跟兔子跑的小白菜，分明是搅海翻波的青龙和振翅九霄的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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