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满是白幡,燕奚惊疑了一瞬,很快镇定,她随来回忙碌的婢子小厮寻到了停灵棺的灵堂。
此间有人,只有一人,他的身份足以让他一人清静于此。此时他颓然地瘫坐在地上,身体侧靠着灵堂的棺木,一侧有空酒坛零散倒地。
而灵棺前,那熟稔摆放的祭果和肃穆的灵位,同燕奚曾经梦中所见如出一辙,她心中一紧,那些曾经她怀疑又不敢信的可能,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她依旧在心中否决,除非,除非再给她一个不可否定的证明!
吾妻燕奚之灵位,燕奚的手抚上那灵位。
韩蕲似有所感,虚空朝此方向望了一眼。
头又开始撕裂地痛,他有些迷茫地扶棺起身,晃晃荡荡朝灵堂外走去。
燕奚跟着他,走到了徇思居。
他似乎不解自己为何出现于此,可还是进去了,如数家珍般将她的遗物一件一件地仔细摩赏,直到那被锁上的妆奁。
他的手停住,立即寻人配了新钥。
夜深人静,只听“啪嗒”一声,他开了锁。
那被尘封起来日夜独自一人咀嚼惶恐的故事,终于被另一人所得,来共享她这份难以言明的情绪。
燕奚终于明了。
故事中所有人的“觉醒”,只是因为,有贪玩的专员来此闲逛,却粗心地遗落了这个世界的框图。
以至于蝴蝶振翅,四海坍塌,无人可容。
他看得不疾不徐,等读到自己的故事之时,已经没有第一眼见此书的震骇和恨。
他的结局,是万箭穿心。
他突然笑了一声,开口讲了这些日子的第一句话,“燕奚,故事上不写你我,结局早已注定,你这么努力地活着,没有用。”
他手里握着刀,划下了燕奚自裁的那一页。
书籍毫发无伤,反而是他的手不断往外淌血。
韩蕲任由指尖血落入书页之中,看它毫发无伤,又冷嘲了一声,“原来这便是命运,原来这便是天道。”
天道告诉他,他必须爱慕燕听雪,燕奚必须死,顾寒霜必须杀了他。
那凭什么呢?!
他可曾对顾寒霜做错什么出格之事,左不过少时因连坐的厌恶对他暗地里使过些绊子,后因燕听雪之事对他厌恶倍生,还未到出手之时,便因燕奚的缘故转了注意力,未曾再注目过他们夫妻二人。
那他拿什么理由来杀他?!
便靠这书中所写的,叛乱之罪吗?!!
若他想,他大可以拿着顾珏的圣旨昭告天下,这个皇帝该换他做了。
“原来顾寒霜便是天道。”他沉静地道。
任凭手中鲜血恣意地流,直到毕之若来之时,已然在地上洇了一片。
毕之若被吓到了,以为他要自戕而去,忙过来跪身于他身前,“殿下,属下知您对王妃之伤怀,还请殿下多为自己想一想。还有灵华,他尚年幼,还需要您的教诲。”
他望向还在淌血的右手,看向面前一直不起身的人,对峙了约有半炷香的时间,他这才合上手边书,道:“去寻药童来。”
毕之若喜极而泣,忙应声下去。
韩蕲望着他的背影,沉目不言。
毕之若误会他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念头,一个复一个被他冷嘲热讽否决掉,直到最后,他眼前又出现她的身影。
他想,就算是为了燕奚那一命,他也要活着,不然那一命也太不划算了。
药童被急急忙忙招来给他包扎,下去之后,他又静坐良久。
他将那本书反复来回看。
燕奚的棺依然停在灵堂,迟迟不发,外界已有糟糕的传言,说摄政王恋慕燕听雪却错娶,与其妻积怨已久,如今刚好得到机会,迟迟不让她魂灵安宁。
燕奚的平生又被他们拿来反复谈说,成为饭后谈资。
不过某一日后,上京突然静了,听不见一点摄政王妃的谈资——前一日有人因此,横死桌前。
明面上的没有,私下里的风向却变了。
都说摄政王是个疯子,恋慕其妻已然到了疯癫的地步,如今妻子意外横死,他便日日与尸体共眠。
传言半真半假,韩蕲知道,这回却不拦着。
本该如此,他的名字,本该同燕奚绑在一起。
他用冰锁了燕奚一个月,到再留不住时,终于将她下葬。
燕听侯夫妇和燕听雪都跟了过来,但韩蕲只让燕听雪跟上去送她最后一程。
黄土掩埋过棺椁,韩蕲走上前,最后按捺住心中的想法,将身子一转,步伐决烈。
书中所写,要他扮演好恶毒无趣的身份,继续折磨这对苦命鸳鸯。韩蕲当然如期所行,没有放燕听雪回去。
她被安置在郊外的农庄里,阻了她回京的路,只对外告知,回京路上同她分开,并不知她去向。
顾寒霜来查,空手而归,他气急甩袖,对韩蕲放了狠话。
韩蕲只是轻抬眼扫过他,气质凌厉且深沉,“有此闲心,不若用来寻你的王妃。”
他果真听了进去,不再同韩蕲拉扯。
最后,韩蕲让燕听雪受了些小苦头,喂了药打晕扔在一家铺子里,让程澈给寻到了。
后续的事韩蕲不再管,他翻开书页,看到墨笔阴干的剧情,觉得可以停一些时候了。
他刻意放缓书中剧情发生的时间,用其中间隙做了很多与此无关之事,却也依旧照着各个剧情点执行他的任务,并未想过改变自己既死的结局。
他教导灵华越发耐心,待他日常起居更加严苛,除此以外,他好像无处可去。
偶尔的,他喜欢爬上早已荒置的降禧楼看看月色,或是去惠敏长公主的排位前,一坐便是半日。
燕奚的牌位也被他搬了过来,紧紧依偎在顾瑢身侧。
他细数这二十多年的岁月,身边人来来往往,他始终是一个人。
夜色深了,情绪达到一个极处,他会轻低下头,自嘲一笑,想着世间寻常人家五六十载的人生,他如何在二十多岁这年便过完了。甚至于,他未享过父母在侧,妻子在旁,儿女承欢膝下的极乐盛景。
燕奚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看的,又能告诉她什么。她在这些平常的岁月中,看不见韩蕲想要继续生存的情绪。
他是因为什么才会决意杀了燕听雪呢……
某一日,一个日头平和,光辉灿烂的清晨里,燕奚懂了。
那日对韩蕲来说也是寻常,他下朝并未待在皇宫里,直接奔回府上。
那日,是要为府中的燕奚换祭果的日子。
他没有乘车,走她曾经走过的路,一直到徇思居。
便是这样一个寻常的日子,早已放下了收了心,复又恢复以往沉静清淡神色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风筠姐,我们随意闯入一个平衡的世界,应该没事吧?”
都从酒楼里走了出去,说话的女子还是有些担忧地望了望自己这一身打扮,步子有些迈不开,似乎还不习惯这一身古装扮,心中又觉得莫名熟悉。
那一刻,尤其是看到她身侧那位燕奚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子,燕奚的脸上也出现了裂痕。
那些想到过又不敢承认之事,在此一刻,终于全部明了。
她一侧的女子起着带头作用,手里挂着几个酒坛,神色放松地安抚她,“放心,我们扮演的角色就是这小世界里的平民NPC,就来回跑这一趟,跟主线剧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保卫系统才懒得管我们。”
“不过这酒真不错,之前喝过他们家的招牌绿丝绦,味道便一绝,可是到让我守着这本书时不时翻看它家什么时候上新品的程度。”
她回味着方才试尝的味道,趁人不注意将手中物件尽数变幻到随身系统里。
女子有些羡慕她,“风筠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有系统啊?这样我每日也不用背着书去上课了。”
女子耐心安慰她,“小溪儿莫急,等你通过了综合结课考试,阿妈会给你安排的。”
“走。”女子拉上她的手,“我们回去。”
韩蕲早已从方才的震愕里回神,一直死死盯着她们的方向,不动声色朝她们靠近,直到那一句“小奚儿”被唤出来,他才真的确定身前两人的身份,上前一把拉住女子的手腕,神色激动,“燕奚,跟我回家!”
——她记得可清楚了,风筠姐第一次带她出去的时候,有个变态疯子突然冲上来拉扯住她。
燕奚突然想起很早之前她记在心里的一个阴影。
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慌了神,她使劲朝外挣脱自己的手腕,“风筠姐!”
——可把她吓坏了。
风筠好像也没预料到会如此,她脸上的神色堪称五花八门,脑子还是反应过来,率先唤系统分开二人的距离,带着她扭头就跑。
——那个变态疯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直追着她不放。
“追上她们!”
韩蕲下令道。
失而复得的惊喜冲昏了脑,他不管街道的骚动,拼了命地往前追。
风筠要急死了,不止后悔自己无心点了个大炮仗,更后悔在燕溪没有系统的时候就出来了。
瞬移不带两个人,要不然她早带着燕奚跑了。
这个NPC也太强了,她都用了加速器,怎么还能追着她们跑。
她带着燕溪一路奔向皇宫,再到出口,期间不断涌现人手,怎么甩都甩不掉,幸而被屏障尽数挡在外面,一直到降禧楼,她才堪堪停下。
即使如此时机,她也不忘给燕溪上课,“小溪儿,你记住了,每个世界的出口,在它故事发生范围的最高处,你以后在别的世界贪玩,只要记住这一条,就能回来。”
——要不是风筠姐在,她可能都跑不出那个世界。
她徒手劈开青霄,将手中的酒坛尽数递给燕溪,笑道,“我的好小溪儿,你先回去,姐姐解决一下这些人们的记忆,一会儿便回,帮姐姐安置好这好酒。”
她将燕溪推了进去,看着通道彻底关闭,这才放心召出系统,“西泽,干活。”
韩蕲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瞧着燕奚凭空消失,目眦尽裂,一瞬天堂,一瞬地狱。
“把燕奚,还给我!”
——害得她好长一段时间都对进三千世界怀有阴影。
燕奚早已落泪满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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