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军侯府。
前院中响起一阵气急败坏的大叫：“臭小子你又耍这招！这局不算不算，再来。”
顶着黑眼圈的慕翛然木着一张脸，看着一把糊乱了所有棋子的父亲，双眼无神。
即便他不怎精通下棋，却也不至于定军侯这般……仅靠着几分熟练，即便刻意让着他都输不了。偏偏越是输他越要玩，已扯着自己下了近一天一夜。
伸手推开棋盘，慕翛然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不下了。”
“臭小子，”定军侯挥挥手让侍从撤走杂物，同样趴在桌上与儿子面对面，笑骂道：“老子白疼你这么多年，不就几盘棋……”
慕翛然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无奈的撇了撇嘴，偏过头去闭目休息。
那晚夜探过后他一直浑浑噩噩，连自己是怎样回房的都记不清了。慕十六说他一直枯坐到天明，一语不发，后来向柳黥安辞行时也呆怔木楞的，整个人行尸走肉一般回了侯府，将自己关在屋中一整日。
本该是累极了的，他却完全感受不到……他已弄不清楚，他真的了解柳黥宁吗？
应是了解的，她的许多喜好，习惯……他都清楚，可床底的那本，那本……分明是秘戏图。
少年狠狠的皱眉。
定军侯看不下去，手指按在儿子眉心，将那道细纹用力摁平。
慕翛然眉间留下了一圈红印。
“昨个儿听说你把自己关了一整天，”见慕翛然不为所动，定军侯干脆的伸手，将他脑袋强行扳过来正对自己：“在愁什么？下一天棋了还没好吗？说出来，爹给你解决。”
慕翛然仍旧发愣。
定军侯不耐的啧了一声，站起身在屋中转圈。片刻后，对着屋子一角勾了勾手指。
鸵鸟一般缩在角落的慕十六不敢装作没看见，只得苦着脸向侯爷的方向蹭，心底暗自哀嚎。凭甚的几位兄长都有各自的差事，以至于每到这种重要时刻都只有自己随在少爷身边……夹在侯爷和少爷之间，他就是个卑微的受气包。
“请侯爷吩咐。”
慕十六深深埋头。
对不住了少爷，您大半夜在别人府里闲逛这事儿怕是瞒不住了。
“怕个啥，我又不揍你。”
看不得慕十六畏畏缩缩的模样，侯爷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将他拍了个踉跄，大咧咧的问道：“岑安呢？看见她没有？儿子要闷傻了，老子开解一天一夜都不好使，她这个做娘的又跑哪玩去了？”
“少爷前两……呃，夫人她，进宫去了，说是去看望惠妃娘娘。”
慕十六头垂得更深，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让你走神！让你嘴快！
“哦？”定军侯微微挑眉，大马金刀的一坐，饶有兴致道：“继续说吧，你家少爷前两天怎么了。”
慕翛然也抬了眸子看他，目光不善。
父子两个并坐桌边，一个赛一个的凶悍冷冽。
慕十六快哭了，“少爷前两日从庄子回了便受邀在柳府留宿……没怎么。”
“柳府？”
定军侯粗粝的手指摩了摩下巴，再抬头看向慕翛然，已是眉花眼笑：“京中姓柳又排的上名号的有三户。都御史家有两个小子，你一惯嫌弃他们涂脂抹粉，附庸风雅，不与他们为伍；靖南将军府里只一个小姑娘，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到如今约莫才八岁。至于剩下的那个……”
他停住口，意有所指的挑了挑眉。
慕翛然面无表情的同他对视，缄口不言，缩于袖中的手悄悄握了握，又强行放松下来。
也并非一定要隐瞒，只是有些隐忧未去。
其一是那本秘戏图的存在，让他颇为在意，让他……不能再笃定。
──到底还有多少，是他所不知道的？柳黥宁的消息一向是他最上心的，自以为极是了解，尽在掌握，却也出现了偏差。由此推想，其他的事情，会否也不只是他表面所见那般？
那么，日后那场国难呢？
他当真护得住她么……
净心老和尚的话不受控制的再度浮现脑海。
慕翛然面色稍沉，又见父亲那双正炯炯发光，充满了求知欲的双眼，有些头疼的按住眉心。
撇开以上不论，父亲定军侯那可是国朝第一大嘴巴。虽说子不言父过，可若是父亲晓得了自己心悦谁，想来不过几日便会嚷嚷的人尽皆知……到时她定然会恼。
但即便他不说，定军侯也猜得到：“吏部的榜眼谪仙也姓柳，府里一嫡一庶两个姑娘，过两年便及笄了，年岁正好……乖儿子看中了哪个？爹帮你抢过来。”
慕翛然垂死挣扎：“我只是……同渊文交好，应他邀请在柳府留宿一日。”
“……看来是嫡的那个，”侯爷登时恍然的点头，站起身来来回回的踱步，嘬着牙花子喃喃的皱眉：“不太好办啊，那是老爷子捧手心里成天跟我嘚瑟的宝贝外孙女，据说柳侍郎也是宠女儿宠得紧。便是不说他们，邵琰……她亲娘也不是个好惹的。”
他至今记得门框上那深陷进去的拳头印。
谁能想到邵琰瑢娇娇小小的一只，长得又那么美，笑涡一旋能把人心都甜化了……转眼就能一拳将实木的门框砸个窟窿，震得满屋贵女战战兢兢缩成了一窝鹌鹑。
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识时务的退回来尚主。好在他家岑安也是美得很，呆呆笨笨的他就愿意护着。
然想想谪仙的姿容，当年打马游街让国朝一时男风大盛，宣远侯府双姝更是艳冠群芳。定军侯颇是欣慰的搂着儿子肩膀狠狠摇晃：“不错，臭小子有眼光，那小姑娘日后定然不可限量。明儿爹就带你上门提亲去，先下手为强。”
上下打量慕翛然一眼，少年因长时间不曾入眠而显得有些颓丧萎靡。
定军侯推着他向里屋走，不容反抗的将他按在榻上用厚被裹成蚕蛹：“看看你现在这丑样子，丧家之犬似的，人家小姑娘能看上你？赶紧给我睡觉，别想那么多，你就记着‘好女怕缠郎’，一次不成就再去一次。”
慕翛然哭笑不得，艰难的挣出一只手揪住父亲的衣角：“您别……她会厌了我。”
纵是现在心有纠绕困惑，踌躇不定，他也清楚这般实是流氓行径，许是会损及她闺誉，况且柳黥宁吃软不吃硬。
除此之外，渊文大概也会恨不得生吞了他。
虽说一开始结交柳黥安的行为另藏目的，但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真心与他为友。日后要护的人也多了一个。
定军侯蹲下身，视线与他相平，神色严肃：“你果然看中的是那女娃。”
慕翛然一僵。
“哼哼，还想瞒我，”侯爷得意的低笑：“儿子长大了开始懂得挑媳妇儿了。”
将慕翛然探出被外的手臂塞回去，又为他重新垫了枕头，定军侯笑眯眯的安抚：“你好好睡觉我就不往外嚷嚷，毕竟那是宣远侯最宠的小囡囡，当流氓肯定不好使。不过你得跟爹说说，你这两日愁眉苦脸是怎回事？小囡囡看不上你？”
慕翛然抿了抿唇，却也松了口气。既然这般说了，父亲便一定会守口如瓶。
迎着定军侯好奇的目光，他略作犹豫，低声开口道：“爹，您当初娶我娘时……对她了解多少？”
定军侯挑了挑眉：“长得美，性子娇。”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片刻，侯爷粗豪的脸上神色一片真挚。慕翛然痛苦的闭眼，他是不是问了废话，“没了？”
“不然呢，还想咋的？”
定军侯理直气壮。
慕翛然身子向下埋了埋，半张脸隐在被中，微垂的眼睫轻扇，映了眼下那片青黑，似多了几分不曾有过的羸弱。
接近两天两夜未睡，他着实困倦。
定军侯将被子拉下一点掖好，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一如他年幼时，连自己粗噶的大嗓门都压了下来：“当初我最看中的便是你娘长得美，娶回来再了解不是一样？哪那么多弯弯绕绕，认准这么一个最合心意的不就好了？不过理是这么个理儿，你莫以为往后便能做那等纨绔了，若哪日你敢做那偷鸡摸狗，调戏女子的龌龊事儿，老子打死你。”
他沉着脸，极是认真的告诫。
话虽糙，慕翛然听着却也当真觉着心中思量去了不少。
放松的笑了笑，少年阖上眼睑，低声嘟哝：“困。”
“睡吧。”
定军侯宠溺的揉揉儿子的脑袋，递了慕十六一个眼色，两人悄声离开。
……
慕翛然觉着自己似乎只是刚刚入睡，耳边忽的响起些细微的脚步声。他瞬间翻身坐起，脑中却骤起一阵眩晕，头痛欲裂。
这副身子还远不能同他日后相比。
晨光初起，映的室内清明。
慕十六单膝跪在距他五步开外的位置，沉声道：“主子，柳三姑娘昏睡不醒，柳夫人已递了帖子进宫，求灵妃娘娘去寻皇上赐下一名太医。”
颜狗萌，要颜就颜一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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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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