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瞠目结舌。
这种场合,赵卓肯定是不敢口出狂言的,那么这五十万担粮食,他是真的有,而且还真的准备献给燕北王。
可是赵卓不过区区一介商贾,他是从哪里弄来的着五十万担粮食?北边不可能,南方更不可能!现在谁有粮都会捂得死死的,赵卓就算高价,又从哪里搜罗来的这么多?
众人将疑问全都写在了脸上,可是偏偏赵卓含笑以对,却并不打算解答他们的疑惑。
他的确就是舒夫人裙下一条狗,但那又如何?他能做到的事,在做这些能征善战智计百出的能人全都做不到,就连燕北王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但舒夫人在安阳城陷落前一日定下此计,却并不只是为此,舒夫人于他全家皆有大恩,他此生最敬佩的人就是舒夫人,所以对于夫人交待的事,他粉身碎骨也会全力达成,更何况,不过是区区五十万担粮食而已。
姜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众人心思各异,但是却不敢违逆王爷的意思,纷纷拱手告退。
一时之间,偌大的账内只余下姜泯和赵卓二人。
“赵先生所图为何?”
姜泯自高位起身,缓步来到赵卓面前。他比赵卓高了将近半个头,再加上身份地位上的压迫,若是换做其他人,定然会受不住屈膝跪下去。
可赵卓没有。纵使姜泯身上那迫人的气势令他十分不适,可他仍旧从容含笑,“卓不过舒夫人一家奴,如今舒夫人是王爷的人,那么卓替王爷解忧乃是分内事,何来所图?”
赵卓才智心性手段样样了得,这些时日,姜泯也听手下人说起过这个人。原本他并未将此人放在眼中,可是眼下,却不得不从新评估这位赵卓,以及他背后的元亨商行,甚至,是他们背后的.......舒晴月。
姜泯:“赵先生大才,此前怎么未曾在镇南侯麾下效力?”
以赵卓的才干,若是在司马桀麾下必然会得到重用,可是偏偏姜泯的细作从来没有提及过关于赵卓的只言片语。司马桀并非酒囊饭袋之辈,由此可见,是此人刻意不想入司马桀的眼。
“王爷可是怀疑我是镇南侯一系的余孽?”
姜泯只看着他,并未否认。
赵卓叹息一声,“卓此生只认舒夫人为主。”
“这五十万担粮草定然不是一朝一夕攒得的,此前司马桀战事吃紧,赵先生怎么没想过献粮呢?”
“镇南侯也没说过他缺粮啊。”赵卓笑意浅浅,一针见血,“王爷用兵如神,快似闪电,镇南侯还来不及缺粮,就已经败于王爷之手。卓手中这点粮食并无用武之地。”
这倒是实话。
司马桀并不是败在缺粮缺兵,他是败在了天时人和。世家积弊成祸,司马桀的军队外强中干,政不通,人不和,败局乃是天定,人力又岂能逆转?
姜泯:“那先生可否告知,这些粮是何处筹得?”
“海外。”
的确,在华夏大燕之外,还有诸多小国,只不过前朝一直闭关锁国,对海外诸国的形式并不了解。
“元亨商行有自己的船队?”姜泯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波动,看待赵卓,以及他背后的舒晴月更多了异样。
赵卓点头:“正是。其实在大燕之外,天地更加广阔。除了无边无际的大海,还有各式各样的大陆、岛国。只不过他们不通教化,风俗各异,甚至长相也和我们相去甚远。但许多小国气候常年温暖炎热,物产丰富,许多粮食吃食是大燕闻所未闻的。他们喜欢我们的瓷器、丝绸、珠宝、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这些都是他们没有的,元亨商行就用这些和他们交换粮食。”
姜泯:“这些都是舒夫人的主意?”
“正是。”
“这些都是舒夫人安排好的吗?”
赵卓心中一紧,想不到姜泯竟如此的聪明。但那又如何?
只见赵卓面上神色不变,“非也。安阳城破太过突然,夫人万念俱灰,怎么来得及做这些布置?”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舒晴月都已经服毒自尽了,可想而知,她根本没有任何心力机会去安排这些。赵卓虽然是男子,可是这些年在舒晴月座下效力,他对于舒晴月的许多奇思妙想和智计谋略都钦佩非常。舒夫人这大局布的并不算精妙绝伦,但这就和美人计都是愿者上钩一样。姜泯对舒夫人执念太过,纵使头脑再怎么聪明,可是这份执念终究会遮蔽他许多,令他沉寂其中,自欺欺人。
姜泯是如何想的,赵卓并无法从其面上窥探。只听姜泯又问,“既没有主人的命令,赵先生擅自献粮,就不担心主人怪罪?”
“唉。”赵卓叹息一声,“若卓所料不错的话,夫人现在应该是身不由己了吧?”他在暗示舒夫人已经失去了自由,但自己并不知道舒夫人自尽服毒的事。
赵卓神色哀戚,“夫人性情刚烈,当日安阳城破之前,她曾想随镇南侯赴死.......只可惜......”
可惜司马桀不肯。
到了姜泯身边后,她竟决绝的服毒。
姜泯的神色终于不再是高冷的淡漠,他背在身后的手暗自收紧。她,曾想随司马桀赴死吗?她就那么爱那个男人?是了,若是不爱,怎么会嫁给他?若是不爱,怎么会为他生育两个孩子,整整五年与他耳鬓厮磨,琴瑟和鸣?
赵卓:“卓此番擅自献粮,其实是希望王爷能够对夫人多多宽宥几分。”
姜泯仍旧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
“身为夫人心腹,其实卓对夫人的事都还算清楚,包括当年夫人舍王爷嫁镇南侯的原因。王爷对她的脾气秉性,应该更是深有体会。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别的女子被丈夫献出,或许会挣扎,或许会痛苦,但最后大抵会认命。就像这世间的女子都不喜丈夫纳妾,可若是丈夫执意纳了,最终也只得忍痛低头。”
赵卓嘴上说得动情,可实际上最后这几句却是在往姜泯的心上捅刀。
当初若非他执意要纳侧室,舒晴月根本不会嫁给司马桀。
没有人比姜泯更清楚舒晴月的刚烈和决绝了。
赵卓能够明显感觉到姜泯的情绪波动,却装作丝毫没有察觉,“所以我想,她纵使到了王爷身边,应该也不会顺从。或许她还会想尽各种办法激怒王爷,让王爷杀了她。若还是不行,兴许她会自戕......”
她已经自戕了,到如今也没有醒。
姜泯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但无论是当日王爷执意纳侧室,还是后来镇南侯畏死献妻,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赵卓脸上浮现出一抹讽刺,但转瞬即逝,“说句诛心之言,无论是王爷还是镇南侯,其实你们始终都看不起她。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
是啊,舒晴月再怎么貌美,再怎么聪慧,再怎么有才干,可她终究是个女人啊!是女人,就要依附男人而活,就要为男人生儿育女,要忍耐丈夫的一切,不能妒,不能怨,哪怕被拱手送人,也要乖乖认命。
这就是女人,一生身似浮萍,命如草芥。
舒晴月还算是幸运的,至少她生在官宦之家,至少她足够幸运,从未真的跌落泥沼,哪怕姜泯和司马桀把她当做战利品一样抢夺争让,可她还是要比这天下间大部分的女子都幸运。相比较而言,那些一出生就在最底层的女子才是真的命苦,有时候她们的价值甚至还不如一袋粟米。
这番话对姜泯而言,无疑是振聋发聩的。心底萦绕的恨意迷雾好像忽然间就被拨散了。曾经他自以为对舒晴月情深不负,明明她的出身那么低微,可是他却一心想把正妻之位留给她,他自信再没人能做到和他一样了。
所以他心底一直瞧不起她吗?他自以为能够给她世上最宝贵的一切,可到头来,他甚至都没把她当做一个平等的人来看待......
赵卓说的没错,在这一点上,他和司马桀,并没有任何区别。或者说,他们和这世上绝大部分男子,并无区别,认为男尊女卑天经地义,可他却忘了,对方和他是一样活生生的人。
所以,她才会自戕吧。五年前,他让她失望,她选择另嫁他人。五年后,她嫁的那人让她绝望,所以她选择去死。
姜泯的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得往里灌。
他好像又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他以为逼迫司马桀献妻,能够让舒晴月幡然悔悟,看看她选的男人有失败,多窝囊。他想让她后悔,想让她承认这世上唯有他姜泯是真的强者,唯有他给予她想要的一切,可是到头来,他只是把她推入了绝望的深渊。让她对他连恨都提不起来了。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赵卓:“所以在下献粮,解王爷燃眉之急,让王爷知道元亨商行的实力,以便王爷能够重新衡量舒夫人的价值。纵使她刚烈桀骜,但只要她是有价值的,只要她能为王爷解忧,为王爷所用,能做到这世上绝大多数男儿都做不到的事,那么王爷是否就能够厚待她几分?至少,不要再像对待牲畜货物那样,逼她,迫她,辱她,乃至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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