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卷七

朱厚照他深知那些朝臣的秉性,若知道裴夫人去世,皇后在寺中却未归家守孝(即便裴文德真的不知情),也不知又要编排出多少“不孝”、“悖德”的罪名,掀起多大的风浪。而文德若此刻得知噩耗,以他如今的身心状态……

朱厚照不敢再想下去。

“是!是!奴才遵旨!小的们这就去准备!定安排得妥妥当当,绝不走漏半点风声!”刘瑾如蒙大赦,连滚爬起,也顾不得袍袖上的茶渍,尖着嗓子对外面候命的内侍太监们一通急令,“快!准备便服车马!通知锦衣卫指挥使暗中随行护驾!要快!”

暖阁内瞬间忙碌起来,却又在极度的紧张中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只听得见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朱厚照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摊狼藉的茶水碎片,眼神空茫了一瞬。裴夫人……那位温婉端庄、总是用慈爱又略带担忧目光看着他和文德的妇人,竟然就这么去了?文德离家入宫前,最后为他整理衣冠、细细叮嘱的人,就是裴夫人。她还曾拉着他的手,轻声说:“陛下,文德性子倔,又重情,还请陛下……多多包容他。”

多多包容……

朱厚照闭上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现在连见他一面,包容他的机会,都快要没有了。

裴府,巳时初刻。

原本该是安静宁谧的时辰,裴府大门前的气氛却紧绷如弓弦。

裴府位于京城东城,虽非最显赫的坊区,却也是清贵云集之地。朱门高墙,门楣上御赐的“国之柱石”匾额历经风雨,更显威严沉肃。门前两尊石狮,鬃毛卷曲,双目圆睁,睥睨着来往行人。

然而此刻,这威严气象却被一股凝滞沉重的氛围所笼罩。数辆风尘仆仆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门前不远处,拉车的马匹皮毛上沾满泥点,打着响鼻,显然经历了长途跋涉。最前方是一辆规制特殊的灵车,车身蒙着素白的帷幔,四角垂着黑色的流苏,在初夏微暖的风中轻轻摆动,无声地昭示着车内承载的悲哀。

雷文泽站在灵车旁。

他身量颇高,穿着一身沉肃的深蓝色箭袖劲装,外罩同色披风,风尘仆仆,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与悲恸,以及一股被强行压抑着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他面容与裴文德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线条更为硬朗锐利,常年在外奔波,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此刻却因连日的守灵赶路而显得憔悴,下颌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一双眼睛布满红丝,眼神却如淬了冰的刀锋,冷冷地扫视着挡在裴府大门前的几名仆从。

那些仆从穿着裴府统一的青衣,看似恭敬地垂手而立,实则站成了一道人墙,将中门挡得严严实实,目光躲闪,不敢与雷文泽对视,却又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呵,”雷文泽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极冷极沉的笑,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浓浓的讽刺与心寒,“我倒真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回我自己的家,还是从外祖家送我的亲娘归葬,竟还需要看几个下人的脸色,得了管家的‘许可’,才能踏进这道门槛!”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高,却带着一种沙哑的、压抑着巨大情绪的力量,清晰地传入门内门外每一个人的耳中。

“大公子息怒,”站在雷文泽身侧的一位年约五旬、管家模样、同样面带风霜悲色的老者连忙低声劝道,他是雷家的老管家雷安,跟随雷文泽多年,“您一去金陵多年,府里下人换了几茬,新来的不认识您也是有的。且……且如今府里是相爷做主,夫人之前又大半时候在外……唉,咱们且等等,等相爷回府,或是裴管家出来,自然就明白了。此刻……暂且委屈您片刻。”

雷安说着劝解的话,心里却也极不是滋味,看着那紧闭的中门和挡路的仆从,老眼里也满是痛心与不解。夫人是裴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是当朝皇后的生母,如今魂归故里,竟连自家大门都进得如此艰难?这裴府,何时变得如此凉薄?

“不认识我?”雷文泽眼中的冰寒更甚,他缓缓向前踏了一步,周身那股因长年行走四方、历经风雨而磨砺出的凛冽气势骤然散开,竟让那几个挡门的仆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我随母亲回金陵雷家时,文德尚未出阁,一直住在府中!这满京城,谁人不知裴府嫡长子、当今皇后裴文德?就算新来的奴才有眼无珠,那我那小弟呢?文远!他十年前被那妖道带走,八年前归家,难道这十年里,他就一次也没回来过?这府里上上下下,就没人认得裴家三公子?!还是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一种尖锐的、近乎咆哮的悲愤,猛地伸手指向那辆静默的灵车:

“——还是说,你们连这车里的主人,你们裴府曾经的女主人,我的母亲,裴雷氏,也一并忘了?!不认识我了,好!那这灵柩,这白幡,你们也瞎了看不见吗?!敢挡我娘回家的路?我看你们是活腻了,想跟着她老人家,一起去西天极乐世界走一遭!”

最后一个字落地,雷文泽右手已闪电般按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上!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雁翎刀,刀鞘上有着常年摩挲留下的温润光泽。拇指抵住绷簧,只需轻轻一推,冰冷的刀锋便会出鞘,饮血!

他身后的雷家随从们见状,也齐齐握住了随身兵器,眼神警惕而愤怒地盯住裴府大门。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那肃杀凛冽的气息,竟比灵车本身带来的死亡阴影更令人窒息。

挡门的仆从们吓得面如土色,腿肚子都在打颤,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眼前这位雷大公子,那眼神分明是杀过人的!可他们又不敢违背府里的命令,一时间进退维谷,僵在原地,冷汗涔涔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明显惊惶与急切的喝声,从大门内传来。

只见一位穿着深褐色绸衫、头发花白、面相精干的老者,几乎是连走带跑地从府内冲了出来,正是裴府的大管家,裴宁。他脸上带着匆忙赶来的潮红,额角见汗,一眼看到门前对峙的场面,尤其是雷文泽那已出鞘三寸、寒光凛冽的刀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混账东西!没长眼睛吗?!这是雷家大公子!是夫人的嫡亲血脉!是皇后娘娘的亲兄长!谁给你们的狗胆敢拦大公子的路?!还不快滚开!”裴宁对着那几个挡门的仆从劈头盖脸一顿怒骂,又急急转身,对着门内高声喊道:“开中门!快开中门!迎夫人灵柩回府!”

中门,乃是府邸正门,平日里只有迎接圣旨、贵客或重大仪式时才开启。此刻为迎灵柩而开,既是礼数,亦是无声的宣告与尊重。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机括声中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了门内肃穆的景象。早已得到消息的部分裴府老人,已自发换上素服,垂手静立两侧,面露悲戚。

雷文泽看着洞开的中门,又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几个连滚爬开、跪在一边瑟瑟发抖的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拇指松开,那出鞘三寸的刀锋“锵”地一声轻响,重新滑入鞘中。他周身那股骇人的杀气也随之收敛,但眉宇间的寒霜与悲愤,却丝毫未减。

“宁叔。”他对着匆匆迎上来的裴管家,声音干涩地唤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这声“宁叔”,还是看在对方是府中老人、曾照顾过他们兄弟的情分上。

“哎!大公子!老奴在!”裴宁连忙应下,老眼里也泛起了泪光,他看看雷文泽,又看看后面的灵车,声音哽咽,“大公子一路辛苦了……夫人她……快,快请进府!灵堂早已备下,就等夫人她……”他说不下去了,侧身让开道路,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雷文泽不再多言,只是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悲愤与沉痛都暂时压下。他转身,走到灵车前,伸手轻轻扶住了车辕,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

“娘,”他低声对着素白的帷幔说道,声音是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嘶哑,“咱们……回家了。”

他迈开脚步,扶着灵车,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踏过了裴府那高高的、象征着荣耀与束缚的门槛。

素白的车影,缓缓没入那深深的、此刻却显得格外冰冷寂寥的府邸之中。

中门在他身后,再次缓缓合拢,将门内那即将掀起的波澜与哀恸,暂时隔绝于世人的目光之外。

只有门楣上“国之柱石”的匾额,在初夏明晃晃的日光下,反射着冷硬而沉默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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