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这人怕是个傻子，”白藏扬了扬头，“直接绑下来好了。”
鬼差未动，望着那飘在空中，面条般的身子，问道：“如何绑下来？”
“这还不简单，就是...”白藏顿了顿，转而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不信我。”
白藏复又将那素环取出，递向那小孩的方向。
“小孩，可见过此物？”
那张苍白的脸显然一怔，手中环着黄犬的双臂当下松开了，四面瞬间静默无声。
“啪嗒”，只有黄犬落入白藏肩头的声响，不偏不倚的。
“阿妈...”
那孩童竟当真如一个三岁幼童一般，喃喃地叫道。
一刹那，他的双眼被泪水灌满，涌出泪来。
可魂魄终究太过虚乎，纵使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那泪水未及地面，便随风飘散了。无味无痕的，好似从未存在过。
“扑哧”，白藏忍俊不禁：“你怎么还哭起来了？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哭着找妈妈的三岁小孩吧？”
可很快，白藏便笑不出。
那小孩将身子收回，吊在树上，越哭越大声，好似真要把树都哭断，把天都哭塌下来。
白藏不满道：“实话跟你讲，是你母亲让我来找你的。你跟我一道，便能找到她，如何？”
可那小孩压根听不进白藏所言何物，脸上被泪水洗了一遍又是一遍。
白藏在地府听多了哀嚎，本就对此极为厌烦，见这小孩这般蠢钝的模样，正要开口大骂，鬼差却走到跟前，幽幽问道：“那团黑色是何物？”
白藏顺着鬼差抬眼的方向看去，果真见那小孩的心口上有着一点黑色印记。
渐渐地，那点黑色逐渐晕染开，好似墨沾了水，随着小孩的哭声，越晕越大，越哭越浓。
“不好，他要变成怨灵了。”不及解释，白藏慌地跑向树旁，欲将那素环递给小孩。
他显然有些焦急，还不及树旁，便朝上喊道：“小孩，你母亲如今正在找你，你看，这便是她留给我的信物。”
那孩子连头都未低。
忽地，“啪嗒”一声，他瞬间从树上滑落下来，狠狠砸向地面，散做一团烂泥，血浆四溅，白藏的衣角立马被染色。
现如今，要说那是鬼魂，其实早已看不出个人形。只是碎成一块又一块、小小的肉块，还在地上蠕动着。那双眼珠子不停转动，好似还在向外淌着泪。
忽地，片片肉块竟全然变黑，蠕动着聚拢在一起，生出一个巨大的怪形，猛地向白藏扑过，好似一个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噬。
“鬼差，”白藏愣在那摊黑怪前，徐徐转过脑袋，朝鬼差笑道，“我要是跑掉的话，你不会恨我吧？”
他只露出了半张脸，那角度却恰到好处，半带邪笑，又略显悲凉。
没有半分犹豫，白藏向着那团不见底的黑暗倾倒下去。眼睛却死死盯着鬼差，神秘地笑着。
瞬间，白藏被遍布全身的黑暗吞噬。
方才过于匆忙，他甚至未曾看清鬼差的脸，但想起自己如此飒爽的背影，便觉得甚是神气。
可不知为何，总觉着有些许悲凉。
“咚”，白藏的脑袋重重砸向了地面。
“都怪那臭小孩！幸好是脑子着地，我这绝世的容颜若是被毁，该如何是好？”
白藏嘟囔着，揉了揉脑袋，挣扎着立起身，却被突来的白光闪得快瞎了眼。
白茫茫一片，好似在雾中，甚么都看不清。
他咕噜着要站起身，可一阵突如其来的黑暗又将他再次笼罩。
随之而来的，是压迫感。
“你这种货色也配活着？”
“臭傻子。”
“怎么不去死？”
....
白藏翻身，望向天上，却只能见着无数团黑影，好似无数张人脸，熙熙攘攘的，却看不清晰。
无数的辱骂向他袭来。白藏脑子刚被重重砸过，还有些晕乎乎的，如今被这莫名而来的压迫感侵蚀，他瞬间有些迷茫。
心下闪过一丝烦躁，喊道：“你叫谁傻子？我怎么....”
可那一团黑影压根不理白藏，依旧骂着，反而越来越浓，看似虚无缥缈，却将白藏压得死死的，喘不过气。
白藏拼命想立起身，但那黑影却如同万丈深水，无形无质却又沉重万分，将他刚抬起一寸的身子又狠狠摁回地面。
起身，压下，再起身，被更重地压下...
“真当小爷我好欺负是吧？”一股邪火窜起。
白藏何曾如此憋屈？他一咬牙，双手瞬间幻化出锋利的爪牙，向着头顶那窒息的黑暗猛挥过去！
“刺啦——”黑影被撕开一道裂口，外界朦胧的白光短暂地透进来一丝。
可不过顷刻，那裂口便在他眼前急速愈合，黑暗再次吞噬了微光，甚至比之前更为浓重。
他不信邪，双爪疯狂地挥动，快得只剩残影。白光在他眼前急促地闪烁、明灭，似风中的残烛。
绝望时，最可恨那虚无缥缈的希望，想要搭救，可偏偏改不了吝啬的陋习。
末了，白光彻底熄灭。
最后一点气力也被抽干，变回人形的双手无力地耷拉着，懦弱无能，连抬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白藏彻底瘫倒在地，视野被无尽的黑暗再次填满。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灼热。
眼前又浮现起鬼差那张戏虐的笑意。
凉薄，还是凉薄...
“唰”一道白光忽然刺向白藏，他猛地睁开眼。那还是一道黑影，不过，很安静地立着。
白藏安然躺下，咧嘴笑了。
他知道他的计谋得逞了。
他扭头看向那个身影。
一身黑，同样是一身黑，却为何如此明媚？
再转头，眼前的黑团已经没了踪迹。白藏瘫倒在地，仰头望天，依旧是雾茫茫一片，一切都看不真切。
忽地，一张眉头皱得和废宣纸一般的脸填满了那苍白的天。
那张淡漠的脸上浮现出标志性的戏虐笑意：“不是挺能吗？怎么不逃了？”
耳畔响起，未变的沙哑嗓音。
“鬼差，”白藏懒洋洋地笑道，声音有气无力，“你怎么就找到我了？我不是藏得挺好的。”
“藏？”鬼差一扬眉毛，“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话，是激我下来的？”
白藏却全然没有计谋被识穿的窘迫，反倒是仰着头，笑道：“这你也不能怪我。我不过是自己看着逃不掉了，便想要你来救我。刚才么，不过是试试你怕不怕。”
鬼差没理，只是问道：“那孩童在何处？”
“鬼差，”白藏收了笑容，故作伤感，“我方才都快死了，你怎么还只关心那孩童？你这菩萨心肠怎么没在我身上使使？”
如此说着，白藏一翻身坐起，却正好看见方才那团黑影。
它并未消散，正滞留在不远处，来回攒动着，那样子像极了在瑟瑟发抖。
白藏看向鬼差，见他手中那柄刀仍端着，便仰头笑道：“鬼差，你这刀能不能借我一用？”
鬼差扫了一眼那团黑影，没出声，将刀随手扔给白藏。
“谢了。”
白藏接过刀，潇洒一笑，提刀起身。
他蹲在那团因畏惧这刀而瑟瑟发抖的黑影前，将刀柄杵地，双手交叠搭在柄头，下巴枕在手背上，嘴角勾起一个肆意的弧度：“嗯？刚才不是骂得挺欢吗？现在知道怕了？”
白藏忽地站起身，笑道：“如何？你们想不想再感受下这斩魂刀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我知道，刚刚那一下肯定不够你们受的。”
黑影发不出声响，只是剧烈地翻涌着。
“我在跟你们商量呢，”白藏的面色骤然变冷，“为何不回话？！”
话音未落，他身形暴起，手中猛地劈下！
黑影瞬间被一分为二，但又急速蠕动想要聚合。
“还挺有能耐？”白藏发出一声狂笑，“那我们就比比，到底是我砍得快，还是你们好得快！”
一刀快过一刀，一刀狠过一刀，将那团黑影一次又一次切割、撕裂。
“刚才不是很能吗？！”
“再骂啊！怎么不骂了？！”
“说我傻？无非是觉着我好欺！”
“傻子怎么了？傻子就活该被你们作践？！”
...
他一边疯砍，一边将先前积压的怒火尽数吼出。
那黑影裂了又聚，聚了再裂，但愈合的速度显然愈来愈慢。
终于，在一声不堪重负的的“砰”然声中，黑影彻底爆开，化作无数细小碎片，随即四散开去，再也无法聚拢。
白藏向后一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朝着方才黑影的方向翻了个白眼，闷哼一声，道：“欺软怕硬的东西。也敢惹我。”
“还你。”
鬼差接过刀，却在白藏身后笑道：“刀用的不错，练过？”
白藏回过头，虚眯着眼，笑道：“怎么？鬼差大人，现在嫌我作恶多端了？没错，我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不过，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走的。真是委屈你了，分明是个活菩萨，却只能与我当一对恶人。”
鬼差讪讪地笑着，却笑得极冷，竟透出些残酷。
“有甚么好笑的？”
“你的手当真是不要了吗？”
冷冷地，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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