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剧团

三年后,春天,伦敦剧团室内,一教室的白人面孔中出现了一张亚洲人面孔,穿着紧身的练功服,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上舞动着。

江郁的脊椎第三次擦过捷克舞伴的金属腰链时,闻到了血丝锈味。镜墙映出二十六对标准舞搭档,唯有她深棕色的肌肤在雪白舞裙里灼烧——那件改良旗袍领的赛服,正在尾椎处裂开半寸。

"东方娃娃!"摩登舞总监卡特敲响镀金怀表,"你的闭式位又吃掉了保罗的空间!"他突然扳过江郁的下颌,英国巡演海报从她睫毛掠过,1978年黑池冠军的拇指正压在她喉结处的朱砂痣上。

疼痛漫过涌泉穴的瞬间,此刻被欧洲冠军掐住的肩胛骨咯咯作响,她忽然在侧行追步中化出傣族孔雀舞的三道弯,蜡染布料养出的肌肉记忆撕开了探戈的直线框架。

"停!"保罗甩开她的手,施华洛世奇吊灯在惊呼中震颤。江郁扶住镜面,大腿外侧的蓝靛纹身渗出药香。

保温杯里的五指毛桃汤还烫着,江郁蜷在消防通道数肋间的拔罐印。楼下街角的古董钟传来整点轰鸣,震得藏青舞裙内衬的苗绣背牌微微发颤。

"你的骨盆前倾像张拉满的弓。"午间来送药的针灸师操着云南口音,云南与伦敦腔真的很相似,想必在英国扎根了多年,银针扎进环跳穴时,江郁听见裙摆的铃铛缀饰在哭。

伦敦西区的秋雨在落地窗外织成灰帘,江郁踩着探戈的停顿拍后撤时,左脚跟突然陷进某种虚无。她踉跄着抓住周延缀满水晶袖扣的右臂,透过对方肩头望见镜墙里扭曲的倒影——自己孔雀蓝的舞裙正绽开危险的涟漪,像泰晤士河深夜涌动的潮水。

"你刚才漏了两个锁步。"周延用英腔中文低声提醒,指尖仍保持着标准架型。这位中英混血舞王从不允许失误,此刻却察觉掌心的湿冷非同寻常。江郁试图用笑蒙混过关,转身时瞥见地板上蜿蜒的水痕,不知是窗外渗入的雨水,还是自己足弓渗出的组织液。

圣托马斯医院的消毒水味裹着红茶气息。骨科主任Dr. Whitmore举起CT片,老式圆框眼镜映出骨骼三维成像:"距骨软骨已经像被敲碎的太妃糖。"他指着屏幕上蛛网状的裂痕,"去年皇家舞蹈协会的慈善晚宴,你跳恰恰时摔在香槟塔碎片上,记得吗?"

江郁盯着候诊室播放的《舞动奇迹》节目,屏幕里正重播他们赢得黑池职业新星组冠军的瞬间。那天周延的燕尾服扫过她渗血的膝盖,掌声淹没骨裂的脆响。记忆突然如暴雨倾泻:在沙德勒之井剧院表演斗牛舞撞上移动布景的钝痛,排练维也纳华尔兹时被新人误踩的趾骨,还有每次下场后更衣室里注射的透明质酸,在皮肤下凝结成冰冷的月亮。

"你的身体在跳最后一支舞。"医生将诊断书推过橡木桌,表盘镶嵌的蓝宝石此刻像块坚冰,秒针划过"CHAMPION 2019"刻字的声音,竟比手术电钻更刺耳。

碎片大厦的霓虹透过雨幕渗入走廊。江郁倚在维多利亚式彩窗下,听见新晋女舞者试穿她定制舞鞋的嬉笑。那些镶嵌着斯里兰卡月长石的鞋跟,曾陪她踏遍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的金箔地板,此刻正在储物柜里积攒大西洋的水汽。转角处传来熟悉的《假面舞会》钢琴曲,周延正带着新人练习阿根廷探戈的卷臂旋转,女孩鲜红的裙摆扫过他西裤的折痕。

泰晤士河游轮的汽笛撕裂雨夜时,江郁终于想起初遇疼痛的那个清晨。在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后台,她为呈现最完美的钟摆腿,将注射过封闭剂的右脚塞进小半码的舞鞋。高跟鞋扣崩裂的脆响混着骨膜的哀鸣,竟被满堂喝彩当作探戈响板的惊艳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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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吉厘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