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知遇到了近来最大的难题。
他低下头,跪在地上,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
徐闻道:“可是,好像又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你该怕我,因为我罚过你,可是……”
徐慧道:“哥哥!”
徐闻回过了神,好像又恢复了正常:“真真今年多大了?”
徐慧道:“还有三日就满五岁。”
徐闻道:“五岁……也该引气入体,修习术法了。”
徐慧浅浅地叹气:“父亲不会肯的。哥哥那时不在,有所不知。真真降生之时,天现异像,父亲特地请来相师为其占卜,言道她今生若寻仙问道,必定多灾多难。故而父亲从不让她碰那些术法典籍。”
徐闻负手而立,道:“就算她是我等幺妹,她终归也是姓徐,若是无防身本领,才会是多灾多难。”
徐慧笑得勉强:“只要我在一日,必护好真真。”
徐闻将手搭上徐慧的肩膀:“我又何尝不是?你和真真都是我最亲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会护得你们的周全。”
徐慧点了点头:“我们都会好好的。”
这像是个诅咒。
方不知闭上眼,脑海中浮现了徐闻弥留之际的场景。
不甘心的人目眦欲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却只来得及落下一横。
方不知睁开了眼。
周身的场景再次变动,悄无声息。
徐闻受伤了。
兴许是因为阿阮已能做到引气入体,方不知也能借气感知。他发现徐闻的灵海已经碎了,还是不可修复的损伤。
徐闻的眼角还有泪痕,徐慧正揽着他,轻轻拍抚着他的背。
看见方不知,徐慧道:“阿阮,你来了,快给我。”
方不知发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盘桃花酥。虽然在形状上有些独特,但他闻到了桃花的味道。
徐慧接了过去,拿起一个放在了徐闻的手中:“这是真真特地跟阿萍学的,她呀,希望哥哥能早点好起来。”
徐闻看着手中的桃花酥,心生愧疚:“我不该凶她的,我只是,我只是……”
徐慧道:“真真懂的。所以她才特地叮嘱我要让哥哥吃下这甜甜的桃花酥,这样心里就不苦了,就会好得快些。”
徐闻道:“我已是个废人罢。”他眼中的光不见了:“谈何……好。”
徐慧道:“可你依旧是我们的哥哥。抛开这身灵力,我等亦是凡人。而凡人,同样会讲这兄妹之情。”
徐闻的嘴角勾了勾,最终还是落下。
徐慧看向方不知,道:“阿阮,切记,这事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父亲。他老人家的身体现在经不起刺激。”
她在等着回答。
方不知沉默半晌,只得别扭地行了个礼,颔首道:“是。”
突然间,徐闻看向了他,不知为什么,是怨气滔天的。如同一头虎,要将他撕碎,阿阮的身体也在本能地害怕。接着,方不知兀地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推力,周身的景致飞速地向前,那二人也离他越来越远,直到缩小成光点崩碎。
他摸到了彼岸花丛。
莫十一幸灾乐祸:“被赶出来啦?”
方不知看着莫十一,看似平静,却又有波澜。
莫十一掩饰地咳了两声,眼神望向别处:“徐秉文是个好人,他会给那些有着身体缺陷的凡人很多机会。所以,阿阮是个哑巴。”
方不知愣了一下,他与阿阮接触不多,知道她的名字也是因为她来求援时,门派弟子在她身上找出的腰牌。现在回想起来,她出现在徐慧身边的时候,确实没有见到过她开口。
莫十一道:“虽说吧,有些不会说话的人才情急之下也能开口,但不会是你那种情况。”
方不知道:“你是……如何看见的?”
莫十一故作神秘,道:“我说过,我是个厉害的人。”
方不知略过了这个问题:“我还没有看完。”
莫十一道:“那里终归是徐闻的记忆。”他看着忘川河中仰望黑夜的魂魄:“你做了不恰当的事,被赶出来也是理所应当。虽然我很厉害,但是我也做不到再送你回去。”
“嗯。”方不知不会求人,他只会看得别人心里发毛。
莫十一自是感受到了旁边的视线:“但,又要一个但是,我是个厉害的人。”他蹙着眉,有种把自己也绕歪的意思:“哎,反正,厉害的人总会有办法解决问题。”
方不知道:“什么办法?”
莫十一道:“当然是再进去一回!”
方不知体会到了一种话本中描述的“无语凝噎”的感觉。
莫十一笑道:“别误会,我说做不到的是让你再用阿阮的身体进入他的记忆。但是,对于其他徐闻不熟悉,也同样在徐家山庄被毁前去过那里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方不知道:“那些人都已被盘问过。”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再看的必要。
莫十一摇头,道:“他们是作为客人被邀请进入山庄,不会去到他们不该去的地方。”
方不知似是想到了什么,道:“蟠桃宴。”
莫十一道:“没错,徐秉文好吟诗作赋,每年蟠桃成熟之时,都会广邀凡间文人墨客,来者不拒,共聚山庄。徐闻可能会记得蟠桃宴,但绝对不会对一个角落里的生面孔心生疑虑。”
蟠桃宴是徐氏扎根春亭山以来的传统。每年的蟠桃收获季节,都由徐氏门主主持开宴。春亭蟠桃细糯清甜、汁水丰盈,又受灵力滋润,于凡人而言有健骨强身之奇效,故而年年山庄都要被踏破门槛。
惨案发生三日以前,恰恰就举办了一场蟠桃宴。
莫十一打了个响指。
泥土填平了忘川,高山拔地而起。
方不知倏然想到了曾在古籍上看到的、已然失传的遁梦术,不禁再次思忖:“这莫十一到底师从何门,来自何派……”
这时,一个侍从打扮的人走了过来:“两位可是要赴我徐家蟠桃宴的赏客?”
莫十一笑眯眯地,他没再变作白猫:“久闻蟠桃宴盛名,今日特来一观。”
侍从点了点头,道:“蟠桃宴在即,请随我这边上山吧。”
莫十一作了个辑,道:“多谢仙师带路。”
侍从回礼道:“公子过誉,小的只是徐家仆役,堪才引气入体,称不上什么仙师。公子请。”
比起正经仙家门派,这些一脉相承的家族往往更具人气。这环绕的上山路不仅用石板铺好,还特地修了护栏,路两侧的树木植被也肉眼可见地有经过打理。侍从在前引路,莫十一刚走两步,却发现方不知仍然站在原地。
莫十一道:“走啦闷葫芦,愣着做什么呢?”
方不知摸上自己的脸。
莫十一走了过去,将他揽了过来,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放心,有给你换一张脸。”
温热的鼻息轻拂过方不知的颈间,让他下意识地将对方推开。
可方不知觉得自己没有用多大的力,但莫十一就是摔了个倒栽葱。
形象在他的眼里似乎是无足轻重的事。只见他拒绝了侍从的帮助,拍拍衣摆站了起来,讪笑道:“别见怪,这会儿是第八年,身体有些不好。”
方不知行走世间,遇到过很多怪人。莫十一不算最怪的那个,却也是最让他无话可说的那个。
若没有这山路,春亭山其实并不好登。其地势险峻,可以说有天险相护。但在修士眼中,所谓天险不如阵法。故而徐家人也大大方方地修了这登山路以供凡人和门下仆役来往。
莫十一感叹道:“真高啊。”
方不知难掩疑惑,压低声音道:“你不曾来过?那又为何会对徐家之事了若指掌?”
莫十一道:“我说了,因为……”
方不知抢先截道:“因为你是个厉害的人。”
莫十一看起来喜出望外:“对啦,你好了解我。”
方不知觉得,他不会再问莫十一任何问题了。
春亭山的风带来了那蟠桃林的香,鸟鸣清脆宛若天籁,流水为其伴奏,树叶沙沙作舞。但在地上人间,它犹若黄泉死寂。
徐氏一门的尸身并非在山庄中发现,而是都“自缢”在了蟠桃林。
连湘西一脉都无从入手的诡谲蛊术让他们的尸身不腐,且难以靠近。
故,直至现在,他们都在那里随风飘荡。
侍从道:“二位,前方便是我徐氏山庄了。请二位在山庄稍憩,之后会有人引二位至蟠桃宴现场。”
方不知向前望去,还是完完整整的徐氏山庄。
莫十一又凑近了他:“记得别遇上你自己。哎,什么眼神嘛,我好歹还是认得你清源剑派的仙鹤辇的。”
方不知道:“嗯。”
莫十一所说的仙鹤辇就停在山庄的门口,辇上虽无过多坠饰,但论用料、做工以及图纹雕刻,都是上乘之品。
方不知不得不承认,两年多前的自己有些张扬,纵使是来赴救命恩人的相邀。
莫十一道:“不过我说呀,当年你就没有发现什么吗?”
侍从将二人引到一处小亭就先行离去。莫十一将半个身子都搭在了美人靠上,甩着根狗尾巴草挑逗池中锦鲤。
方不知淡淡地道:“不曾。”
不同于前几回的混乱模糊,这一次,徐家山庄的景致格外清晰,甚能看清花草上的纹理。
他继续道:“一切都很稀松平常。”
莫十一道:“平常……平常,是啊,平常。”他一扔狗尾巴草,站了起来,自在地伸了个懒腰:“真是平常。”
方不知道:“我没有看见徐闻。”
莫十一道:“是,但是他对这里的记忆很深,也对这场蟠桃宴的记忆很深,包括这清风吹拂,花草鸟鸣。所以我们也能借这个机会真实地存在。”他将手背在了身后,话锋一转:“我喜欢看东西。所以,我去过尸身林,看过那种蛊。”
方不知有些狐疑,道:“那种蛊虫能侵蚀修者的灵力。”就连他都无法靠得太近。
莫十一神秘地笑道:“还是那句话,我是个厉害的人。”
方不知一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莫十一道:“那种蛊虫生性阴邪,若它早被植进徐家人的体内,蟠桃宴上你必然会感知得出。并且,与蛊虫接触过的人身上也会残其煞气,长久难消。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它被某些人藏在了这山庄之内。”
方不知喃喃自语:“蟠桃宴后,徐氏一门宣称门主参破新境,需静心修炼,不得外人叨扰,遂开启护山阵,对外再无往来……”
莫十一道:“徐秉文这习惯真不好,自己给别人制造机会。”
方不知若有所思,没有搭理他。
莫十一道:“凭湘西蛊师的本事,虽不能解蛊救人,但应能辨得这种蛊虫的能耐。侵蚀灵力仅是其一,惑人心弦才是关键。逆蛊而行的下场,就是你们硬拉回来的徐闻。”他摊开手心,其上躺着那根本被卷入忘川中的头发:“还有那个小姑娘,徐真真。”
方不知习惯性地摸上已不在腰间的长明剑,声色俱厉:“我奉劝你别打她的主意。”
莫十一笑道:“湘西蛊师都不认得的蛊毒同样奈何不了我,我又何须打这百毒不侵之体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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