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邵娘子的生日,邵铁匠自是不肯出工。下午就开始按照邵览山给的方子鼓捣一种新吃食,傍晚时分终于做成了,遂将后院的亭子布置停当,爷俩将邵娘子请来。邵娘子看到石桌上餐盘中有一圆饼,圆饼下黄上白,还有水果点缀,最最奇特的是,还插着一支细细的蜡烛。邵铁匠献宝般对邵娘子说:“阿弦,生晨快乐,这是我专为你庆生制作的生日蛋糕,世上只此一份,就连皇宫里的娘娘,都不得吃。你闭上眼,许个愿,吹熄蜡烛,我切给你吃。”邵娘子姓童,因生在弯月似弦的九月初,父母为其取名弦。童弦闭上眼,惟愿日日似今朝,睁开美目,吐气如兰吹熄蜡烛。蛋糕吃到嘴里,绵绵密密,松软甜香,对着邵铁匠嫣然一笑。
邵览山吃了一口,说:“太甜了,有些齁!”随手摘下亭旁的莲蓬递给童弦:“娘,您吃颗莲子冲一冲。”邵铁匠顿时不高兴了,说道:“小孩子家家不宜熬夜,你回房睡吧。”
童弦接过莲蓬,看着弯月升起,拉拉邵铁匠的袖子,说道:“相公,今晚这个蛋糕,我吃着很开心,竟然得了一首诗,我诵于你听可好?”
邵铁匠那还记得斥责邵览山,柔声道:“阿弦,以后你年年生辰我都给你做蛋糕。好久没看到你作诗了,我定会一字不落的记在心中,待会儿回房就默下来。”
“小石潭中弯弯月,应自广寒宫阙来。偷采莲蓬半遮面,不防戏得水波开。”
童弦吟罢,邵铁匠连声赞叹。邵览山也觉得诗意浅显,却万分应景,竟也想让此刻多停留些时候。
邵娘子心满意足的睡下后,邵铁匠轻轻开门走出,遇见邵览山,二人转到后院,在石亭中重新落座。邵铁匠开门见山道:“你在让人查我?”
邵览山淡淡看着他:“不如你自己说。”
邵铁匠出生在图芒部落。图芒部落位于拉哈尔大草原的最北边,紧挨着寸草不生的戈壁滩。部落首领图胜从王庭归来后脾气越发暴躁。这次王庭进献,图芒部落的牛羊最少,遭到汗王当众斥责。戈壁滩似乎在加快吞噬草原,汗王又不肯划分新的草原给图芒部落。图胜毫无办法,只能借酒浇愁,喝多了就打女人。
果兰朵柔弱的像一朵小白花,打起来最是顺手,又无父兄依靠,每每成为图胜的出气筒。鞭子抽到果兰朵身上,引起凄厉的哀嚎。又一鞭挥出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一头豹子扑到了果兰朵身上,替她挨了一鞭。小小孩童咬牙忍住肉绽骨碎的疼痛,抬头对图胜大喊:“阿爸,不许打额吉!”
“滚开,阔尔澈。不听话老子连你一起打。”
阔尔澈毫不退缩,直直与图胜对视,感觉到果兰朵紧紧抱着自己,更加坚定了保护母亲的决心。
图胜又抽了两鞭子,骂一声“晦气”,醉醺醺地走了出去。阔尔澈轻轻扶起母亲,抬手为母亲擦眼泪。果兰朵一巴掌抽在阔尔澈的脸上,紧接着一脚踹开阔尔澈,看也不看他一眼,起身离开。
阔尔澈一言不发,骑上自己的小马驹,带上牧羊犬,离开部落。他心中苦闷,只想走得远远的,不留神到了戈壁滩深处。刚欲拨马回转,发现不远处的沙丘旁倒卧一人,下马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和尚,身上破烂污糟。阔尔澈伸手探和尚鼻息,感到一丝丝温热,连忙取了随身带着的水囊,将囊中牛乳一点点喂给和尚。
那和尚喝了牛乳竟又活转过来,他打坐调息一番,谢过阔尔澈,看到他身上的鞭伤,脸上的掌印,问道:“小友让人欺负了?”
阔尔澈有着天大的委屈,却无人可诉。和尚一问,他便一股脑说给和尚听,问和尚:“阿爸和额吉都不喜欢我,我哪里做错了吗?”
和尚摸着阔尔澈的小脑袋,说到:“等你强大了,就没人欺负你了。我可能要留在此地调养一段时间,想不想跟我习武?”
阔尔澈看着和尚身上的伤痕,问道:“会武功别人就不敢欺负了吗?”
和尚告诉阔尔澈,自己是少林寺的武僧,法号智广。因日月宫宫主偷走了一本经书,他便奉命追查,直到进入大漠,才把人追上。二人功夫不相上下,一番恶战,宫主被智广击毙,智广也受了重伤,支撑到此终于昏迷,幸得喝了阔尔澈囊中牛奶,虽说破了戒,却也活了命。
阔尔澈说:“那人偷东西,定是坏人。”
智广一笑:“这经书原是他宫中之物,因其上记载的武功太过阴毒,上任宫主便抄写了前八章留在日月宫,全本经书托少林寺保管,如新任教主为人稍有不堪,便不令其修习后两章武功。”又沉吟到:“我倒觉得不如毁去。”
阔尔澈说:“如果好人学了,就能打坏人。”抚摸着牧羊犬对智广道:“就像我的追光,它很是凶猛,可是我只让它驱赶野狼,不让它害人,人们便都喜欢它。”
智广心头一震,空旷寂寥的戈壁滩上铺撒着落日余晖,他的心境忽而又宽广了许多,体内竟也萌发了无限生机。知晓今日生死劫已然度过,他看向阔尔澈,温和地说道:“多谢小友今日相救,还要麻烦小友收留我一段时日。”
自此,智广便一边疗伤,一边传授阔尔澈武功。阔尔澈悟性甚高,智广观他纯真良善,也将日月宫的冰焰经讲给他听。悠忽一载过去,智广的伤已是全好了,遂与阔尔澈作别而去。阔尔澈从智广处知道草原之外的世界很大很宽广,便立誓要去闯荡一番,练功习武日日不辍。
阔尔澈十五岁那一年,果兰朵忽然不知所踪,图胜大发雷霆,一腔怒火倾洒到阔尔澈身上。他先让人打杀了追光,又绑了阔尔澈,扔在柴垛上,竟是要活活烧死这个“孽种”。阔尔澈自不能坐以待毙,他轻而易举地挣脱绳索,跃上马背向南飞驰而去。
阔尔澈进入大夏后,四处游历。路见不平定会出手相助,慢慢地在江湖上竟也有了一些名气。因他独来独往,不闻其声,不见其面,人称“独隐侠”。他去少林寺见了智广,二人暌违已久,却因心性豁达,竟毫无疏离之感。盘桓数月,听香客提起大海,阔尔澈心向往之,遂告辞东去。
在越地,阔尔澈见到了大海,也遇到了童弦,十八岁的少年郎不再四处游荡,草原上的雄鹰甘愿被关进笼子。童父童母只有童弦一个女儿,阔尔澈便入赘童家,因童母姓邵,阔尔澈便给自己起名邵弓。
邵弓二十岁那年,童弦产下一子。孩子周岁时,邵弓带一家老小去踏青。童父童母陪着孩子,邵弓带着童弦去远处游玩。正在给童弦编花环,突然听到童父童母的呼喝,还有孩子的哭声。他抱起童弦急掠回转,却见童父童母和孩子都已倒在血泊之中,几个黑衣人朝他和童弦袭来,童弦已是晕倒在邵弓怀中,邵弓双目血红,手中花环变为数把利刃,激射而出,黑衣人应声倒地。邵弓将一个黑衣人拍醒,点了他哑穴。然后当着他的面,第一次在人身上用了冰焰经。那个黑衣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伙不过数息就只剩皮囊裹着骨架,惊吓失禁。待到邵弓解了他穴道,无需逼问,就竹筒倒豆子般讲了原委。
原是越地知府家大公子偶然见到了童弦,便欲把她纳入府中。那公子又不肯费心思,就令护卫扮成盗贼,要先取了她家人性命,她自会任自己揉扁搓圆。
邵弓将几个黑衣人处理干净,又悄悄埋葬了父母孩子。当天夜里抱着已经痴傻的童弦,将知府一家上上下下全部屠戮殆尽。因知府和大公子死于冰焰经,又因那知府在当地官声颇为清廉,日月宫便成为千夫所指。邵弓探听到知府的父母兄弟皆在京城,便携着童弦来京,竟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要取那知府全部血亲的性命,以告慰父母孩子在天之灵。
童弦亲眼目睹至亲惨死,终日混沌痴傻,任邵弓如何哄劝,竟是不再开口说话。直至来京路上看到一个孕妇,便将枕头放在肚子上,笑着对邵弓道:“相公,囡囡又踢我了。”邵弓轻轻抚摸着童弦的肚子,微笑着说道:“好,他不乖,敢踢阿弦,等他出来看我不打他。”他趁着童弦睡熟,将枕头由长改圆,又缝上布带,方便系解。
邵弓和童弦在山窝村落脚,却不料智广大师和日月宫主岳参都在寻他。那智广大师是要弄清原委,日月宫主却是不肯代人受过,誓要找出真凶。邵弓见了二人,毫不抵赖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事已至此,智广便不多言,又温言劝解岳参。那岳参心有不甘,却打不过邵弓,又不屑去官府举报,只得和智广悻悻而去。却不料智广去而复返,还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让邵弓夫妇抚养,又神神叨叨劝邵弓:“留下这孩子,说不得你家童弦的病就可痊愈。”邵弓便无法拒绝了。
那孩子自是邵览山,听邵弓讲到这里,她便接着说道:“我出生那日,因是女子,明昭便想以我之命陷害敬王妃,智广和岳参出手相救,我便到这里了。”
邵弓道:“你不愿多说,我也不想深究。只一点,你须记住,不要给阿弦带来麻烦。”稍停片刻,又道:“谢谢你治好了阿弦。”
邵览山着实不理解邵弓和童弦之间的感情,她初见童弦那日,童弦除了眼神懵懂,衣着发饰皆整齐干净,不见半分疯态,后来才知是邵弓亲手打理。邵览山轮回百世,冷心冷情,却也不曾虚度,有许多技艺傍身。那童弦疯傻之时,便把邵览山看得比自己的命更为要紧,照顾地极为妥帖。作为回报,她半岁之时,便趁着童弦抱她哄她,治好了童弦,顺手消除了那段痛苦记忆。因着童弦好转,邵弓贪恋岁月静好,屠杀知府血亲的计划,竟也逐日耽搁下去。邵弓知邵览山有异,因童弦之故,一直不曾对她发难。今日说开了,二人皆了了一桩心事。
邵览山道:“她是我娘亲,我自会护着她。”她说这话,倒也并不全因为阎罗殿中的那场对话。父母亲情,没有也可;既有了,她觉得也还不错。又见邵弓从怀中取出一物,对邵览山道:“这是那知府的太乌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万金难求。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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