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飞衍来回动着脑袋，怎么靠都不舒服。
“吃吗。”
苏新皓伸过来一条糖。
夹心硬糖，入口一股凉。
果味儿很浓，外壳上的那层薄荷在他鼻腔和口腔里来回窜动。
“我感觉我现在像颗雨中的葡萄，又紫又大的那种。”
任飞衍说。
但显然即便变成了葡萄，也碍不着他继续来回咕蛹。
张极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十分强硬地在任飞衍脖颈下边儿垫进去一个靠枕。
“你怎么了，穿孔打了个对穿，把脑袋也穿了？”张极说。
“你怎么知道我穿孔去了。”
“你原来不知道我有眼睛啊。”张极用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
“哇，太神奇了，你脸上居然有两个眼儿，简直带领全人类迈出了一大步。”任飞衍配合着跑火车。
张极撇撇嘴，原本是不想搭理，越想越气反击似的一把捂住了任飞衍的眼。
手心儿热，手指很凉。
跟蒸汽眼罩试的，你别说，还挺舒服。
“没咬我？稀奇。”张极放下了手。
“我是说，你怎么在这么多孔里发现我打了新孔。”任飞衍说。
“很明显啊。”
张极不以为然。
“密恐患者见了都够尖叫着逃跑了，你了不得啊。”
任飞衍乐了。
“康复中心……？”
车拐了个弯儿，窗边闪过路牌。
“对啊，出发前通知了的。你没看吗？”张极看着他，语气变得很认真，“你没事儿吧？”
“我现在就看。”
自闭症康复中心的社会体验活动。
不是抽了风一样的抽签任务。
的确不能罢演。
任飞衍把细枝末节都看了个仔细，最后仰起头，他的眼皮被车内的照明压得很沉。
就这样半睁不睁地，朝左航的后脑勺看了看。
发尾带着卷儿。
他早上就做造型了吗？
没注意。
这样显得脑壳很圆。
至少在头发的包裹下看起来很圆，很好揉捏。
谁知道这下边儿其实是个严丝合缝的硬核呢。
*
“这位是康复中心的创立人徐女士，这位是林医生。我们会进行一些康复中心的历史和关于自闭症，也就是孤独症的科普知识，如果愿意尝试，可以去到儿童中心和小朋友们一起玩一玩儿。”
他们伴着专业人士的讲解走过中心长廊，研究室，落座会议厅。在被详尽又易懂的幻灯片照过后，镜头对向了儿童中心的入口。
入口很宽，天光把路面照得清亮，好像只要穿过，就能抵达某种净地。
小孩儿看起来都很安静，像游戏里的某张贴图，既不真实，也全无害处。
只是偶尔会卡出bug。
就像现在这样。
一个缺了一半儿的模型玩具怼在了任飞衍的腿上。
小孩儿瞪着他，似乎并不欢迎这些陌生的入侵者。
任飞衍没说话，捡起来走到小孩身边，把缺了的一半儿一个个拼齐。
“有恐龙脖子的……蜻蜓？”
任飞衍端详着这模样怪异的玩具，从一边儿的模型堆里捞出来些新的零件。
小孩儿忽然抬脚在玩具上用力地踩了一脚，转身跑远，玩具分崩离析。
“是不是生气了，”摄像老师说。
任飞衍看了眼不远处没有插手且神色如常的看护师，扭回脸儿专心拼模型。
这些东西能拼出三个蜜蜂，一只蝴蝶，还有一只猫，戴着铃铛的那种。
刚好能和说明书上的图案对上。
他拿着小玩意儿走近那个小孩儿，小孩儿只顾在秋千上荡，不知道是没看到任飞衍还是真的生了气不予理会。
任飞衍沉了沉气，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扬声道。
“小朋友，你喜欢蜜蜂、蝴蝶和小猫吗？”
“还是说，你就是喜欢长着恐龙脖子的蜻蜓？”
小孩儿看都没看他。
继续晃着秋千。
任飞衍抬眼朝朱志鑫那边儿看了看，勾肩搭背都快处上哥们儿了。
其他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坐在长椅上，邻座是一朵牵牛花。粉色的，茎叶上带着新鲜的掐痕，仰着脸儿冲天。
于是任飞衍也仰着脸看天。
这儿安静得好像杳无人烟，在这连哭声都太喧闹的北京里能称上一处禁地。
“你觉得人为什么把一个地方叫‘禁地’。”
任飞衍对着镜头说。
“我觉得……是真正好的地方。”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
“因为有人也像这样想。于是他把好的地方藏起来，占为己有，宣扬此处有害，危险，甚至肮脏。”
这儿童中心仰头看去，没有天圆地方一说。
只要抬眼，就是天。飞鸟长鸣掠过，满是踪迹。
没有任何遮挡，也没有任何庇护。
任飞衍觉得坐车时莫名的不适散去了大半，重新开始埋头拼模型。
蜜蜂、蝴蝶和猫都拆掉，新添进来的模型锃光瓦亮，很好分辨，全部挑了出去。再从模型堆里一个个捡出些旧的，模样和小孩儿的相近的。
任飞衍是个没耐心的家伙，不光是拼平面拼图还是3D乐高，在他眼里都是上刑。
但现在并不太一样。
他把小孩儿的拼完整，又拼出一个新的。
两个一模一样，都是长着恐龙脖子的蜻蜓。
任飞衍站起身，才发现那个小孩儿站在大约十米外看着自己。
他弯起嘴角扯出来一个自认为还算善良亲切的笑脸，把两个模型都放在了牵牛花旁边。
然后顺着来时路离开。
兴许等他走了，小孩儿就会靠近了。
*
晚霞像烧了一整园的牵牛，漫天霓紫。
大巴车停在一家餐馆前，是张极一直嚷嚷着想吃的那家。
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然散成浅紫，底色铺着灰。
“常乐之州，张极你想家了？”朱志鑫念着店名儿。
“没啊，我看人家推荐的。”
“那你点，我都行。”任飞衍把菜单塞到张极手里。
任飞衍嗦了两口清炖狮子头就放下了筷子，跑到店外和石人儿一块坐着。
“听说旁边能跑车。”
“诶，我还没在这儿跑过车，改天来呗。”
任飞衍听着路人的聊天，掏出手机搜了搜。
果然是废弃公路路段。相关帖子很多，照片儿不是车就是头盔自拍，清一色鬼火党。
左航好巧不巧拎着几瓶水走过来，见任飞衍看着他眼神闪烁了一下。
倒是没躲。
任飞衍站起来拽了他一把，“去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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