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秋天已经来临。
漫天遍野开始秋黄,迁徙的鸟群在天地之间浩浩荡荡地飞逝,在云层之中留下点滴微痕。
孟秋的流火未至,而一个独属于叛徒与罪恶、宽恕和温情的时节已经来临。
群鸟飞逝,百花枯黄,秋风飘零,从古至今经久不息,万物由生至死,到了七月也都有了定数。
似乎到了这时节,一切都合该如此,不容更改,不许错别。
*
南华,南诏狱。
宋醉第不知道多少次醒过来,怔愣片刻后,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便知道自己是醒了,而不是在梦里。梦里是有一些画面的,而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有时候他睡觉的时候不做梦,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什么时候醒来,一时半会根本没有无从分辨。
醒了有一会后,宋醉慢慢回忆起自己方才梦里的内容。这几天的梦境大都相似,他总是能梦到自己最后离开宋将军府时的样子,因为这样暗无天日地被关了许久,以至于目所能视耳所能闻的记忆也开始变得纷扰杂乱,很多本应该记得住的细节也忘得一干二净。
宋醉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午后,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他没能等来东境的消息,也早已没有等消息或者等希望的心思了。宋将军府的仙侍和杂役各司其职,没有一个人敢迈出宋将军府的,当时宋府门前,只有宋家的人出来送了他,其余的人为了避嫌,就连宋府门前的街衢都不敢站。
他还记得自己入狱的罪名——私通赝神,意图叛负南华,弃苍生于不顾。于是,他就顺理成章地来到了南诏狱。
从东境回到南华的时候,一切好像都无比巧合,唐迟一路上没有说明为什么要带他回南华,但是一路上和他说了不少的话。
宋醉还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景明的日子,他被仙侍叫出了藏书阁,匆忙之际,他把藏书阁里的那封密文带在了身上,便随着唐迟一道离开了东境仙宫。
宋醉闭上眼睛,好像还能看到那天的场景。夏风绵绵,日光柔和,不论是东境还是南华,池水都是如出一辙的波光粼粼,清澈透明,走得慢时,还能看到锦鲤游戏于荷叶之间。
*
数日前,东境仙宫。
宋醉跟着仙侍的指引一路来到了紫阳殿,这时候的唐迟刚刚好从紫阳殿出来,他一见宋醉过来,便喜逐颜开,道:“清尚官这便到了?我以为你和储君方神还要交代一些事情。”
宋醉走到唐迟身前,躬身作揖,道:“南司官说笑了,我还储君方神能说上什么,要说的早就说了。不过,唐玄琛,你怎么知道我在东境,我记得我走时,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唐迟笑着继续往前走,一边示意宋醉跟上他的脚步,一边道:“离人,你如今可是南华的清尚官,一举一动都事关南华,你离开南华不可能没有人知道的,更何况,你走时不是还遇见了莫青风那个酒鬼吗?”
宋醉一愣,旋即想起自己离开宋将军府时,确实被莫白拦住了,不过好再后来还是挣脱了。当时莫白是吃醉了酒,总给人一种再说两句就能当即倒地昏迷不醒的感觉,已经是酩酊大醉的人了,没想到醒来之后还能记得自己醉酒的时候做了什么见了什么。
宋醉道:“是莫青风说的?”
唐迟道:“不是他还能是谁。他从小就是个守不住秘密的,见了什么都要往外说,又是莫家子弟,从小受圣贤书教养和夫子的严苛对待,脑子也是灵光,见了什么一时半会都很难忘。而且,你是知道的,他从小对你就耿耿于怀,你的事情,他哪怕是用余光瞥见的,估计也能记一辈子。”
宋醉道:“你这是打趣我,我哪里有那种本事。”
唐迟道:“不过,莫青风现在人还在宋将军府,正好你随我一道回去,看能不能把他的酒解了。”
宋醉道:“他还没有酒醒?”
唐迟点点头道:“是了,今早起来怀人发现你不见了,又看到了莫青风,就把人拎起来盘问了一番,问完之后,又放人回去睡回笼觉了。”
宋醉默默在唐迟背后扶额。须臾,他道:“不过,唐玄琛,此番我回南华也没有什么大事了,储君方神的病我还没有弄清原委,不如就留我在这里。”
唐迟闻言,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是道:“唔,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将往已经找到了,你不必再忧心了。”
宋醉一听将往找到了,便松了口气,道:“既然将往找到了,那这几日我便留在东境,为储君方神诊病。”
唐迟听了,摇摇头,神色有些不赞成,道:“不,离人,这一回你必须回南华。”
唐迟这句话听起来语重心长的,像是劝慰又像是忠告,听得宋醉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有些不敢轻视。他道:“什么?”
唐迟逐渐放缓了脚步。彼时,他们已经离东境仙宫的边界不远了。这一处池水密布,满池的藕花荷叶皆是清扬的夏景。
唐迟迟疑片刻,最终道:“离人,近日朱雀方神的身子抱恙,可能需要你亲自去瞧瞧。”
宋醉一开始没听出来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道:“莫青风不是在南华,不如等他酒醒了去看。”
唐迟停下脚步,转过身凝重地看着宋醉,道:“离人,你可还记得三万多年的朱雀神灵一事?”
宋醉也随之停下脚步,淡然地看着唐迟,道:“记得。怎么了?”
唐迟道:“如今朱雀方神的病症,和三万年前朱雀神灵一事如出一辙,略有相近处,可能,需要你亲自去看。”
宋醉想了想,道:“你的意思,难不成我身上还有朱雀神灵的残余?”
唐迟点点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你也知道,朱雀方神本就是南华的守护神,若她出了什么事情,对整个南华都是不利。”
宋醉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总归这本也不是我的东西,若是我身上还有残灵,归还给它原本的神主即可。我只有一事要问,这要多久?”
唐迟见宋醉是要答应了,便放松了表情,转而流露出对宋醉的愧欠。他看向不远处碧池中的藕花,清风过处几番摇曳。他道:“少则三五日,多则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宋醉道:“无妨,我尽力在三五日内将身上的朱雀残灵还回去即可。”
闻言,唐迟略一躬身,道:“那便预先多谢清尚官了。”
于唐迟的重礼,宋醉付之一笑,道:“你言重了,这本也是我分内的事。既然都说清楚了,那便启程吧。”
说完,二人便一道施法,纷纷化作一团仙雾,一道消失在了朗朗清风之中。
回到南华后,唐迟先说了见薛池需要先沐浴焚香,不能衣冠不整地过去,宋醉便听了,没有随唐迟一道去明镜台,而是先去了宋将军府。
回府后,宋醉便是脚下生风地往自己的庭院赶去,衣袂被他带起,途中好些仙侍见了他要行礼,身子还没蹲下去宋醉就先离开了。
绕了几处长廊后,宋醉先是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他离开宋将军府也没有多久,这时候宋府不应该如此安静,一路上只遇到几个仙侍,更何况唐迟来的时候还说宋浔在找自己,说这时候莫白还在自己家中,为何这时候一点行迹也没有了。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疑虑,毕竟他想的更多的是,一路上没有什么人拦住自己问自己去了哪,反倒是方便了不少,正好他换好衣服配了冠,就能直接去明镜台了。
回到庭院时,已经是未时了,院中的仙侍这时候没有烦劳,早早就离开了。四下无风,院中的绿植和青竹纹丝不动,辉灿的日光打在它们身上,落在地上一些挺直或割裂的影子,也是一动不动的,莫名地庄肃静默。
不多时,宋醉便换好了华服,也配好了发冠,正在屏风之后理自己的的衣袖。
殿内焚着香,是他方才来的时候就已经点上的。清香袅袅,宋醉觉得自己像是在哪里闻过,不过他对香茗没有什么了解,只是觉得这味道有些清甜,舒人心神,他颇为受用。
那之后,宋醉在被扣上叛负南华的罪名,即将进入南诏狱的那段日子里,他一直在想,可能很多的问题都出在了那个香上。
因为那香炉里焚的香不是寻常的香料,而是伽南,唯有四方的方神才能焚,就连镇主都不能随意擅用,否则便是乱了纲常礼数。
不过那时候宋醉并未察觉,他已经太多年没有闻过这味香了,加上这时候他本来就急于去明镜台然后再回到东境,根本来不及去细想。
待理好衣裳正了发冠后,宋醉又走到方才屏风之后的案几旁,微俯身,将自己方才拿出来的那封书文又拿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噪杂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急忙而井然有序,期间还伴随着兵器之间碰撞的铮锵声。
宋醉蹙起眉,拿起书文往自己衣袖里塞,一边塞一边走出屏风。
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曾停止,直到宋醉越过屏风,忽然“砰”的一声,他的房门直接被踹开,紧接着,便是一道义正言辞的问罪——
“罪神宋离人,还不快束手伏诛!”
一直到宋醉看到自己的房内站满了南华的护卫军,而这些仙君均是横眉冷对自己时,他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耳边响起一阵嗡鸣,心里疑惑可是却说不出话,只能迟钝地看着这满堂的穿甲戴盔的侍卫。
旋即,方才那些护卫军义正言辞铿锵有力的说辞终于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罪神宋离人,私通赝神,叛离南华,奉南司官之意,贬庶其清尚官一位,即日压入南诏狱,无召不得出狱!来人!将其拿下!”
然后宋醉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睛还是能看的,手脚还是能动的,但是好像都不能由着自己了。或者说,他自己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看着自己行尸走肉一般跟着这些护卫军离开宋将军府,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离开。
有一些他抓不住的东西,如风,已经遥遥离开了。有一些他避之不及的物什,如灾如难,亦如风,倏忽而至。宋醉于是就倒进了这样一团即柔和又粗粝的风里,为风而牵动,不止不休。
与此同时,那些深埋于心底埋上成千上万年的心结,也被风吹开了。
下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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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乱起白玉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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