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明月高悬于空。
如此良辰美景,正如戏本中所言,夜黑风高杀人夜。
不死个人可太可惜了。
这人嘛,肯定不是他了。
这几日的赶路,断蘅对谢钰的习性摸了个大概。
现下应该是睡着了的。
断蘅站在谢钰房门前,指腹摩挲着瓷碗边沿。
可别怪我,这是你逼的。
他只是往里面加了一丢丢毒素而已。
想来不会死得太痛苦,算是报答了他的恩情。
“大郎该........”断蘅轻咳了声,屈指扣响房门,“仙长,你睡了吗?”
屋内一时无话。
没在?
檐角风铃乍响,谢钰回首望去,不详的预感在心中陡升。
“那我不打扰你了。”
吱呀——
门扉似乎被夜风推动。
断蘅甫一回头,寒芒擦着脸颊掠过,划出一道血痕。
断蘅踉跄后退,手中的瓷碗摔在青砖上,四分五裂。
该死.......还真被仇家找上门了。
两道黑影自房梁落下,细如蛛丝的银链在月光下泛着寒芒。
“好哥哥姐姐们,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可以放过我吗?”
断蘅学着画本中惊慌的模样,无措地看向来者,身子悄悄往墙角缩去。
“怎么办?”一旁的女子有些不忍,看向为首的黑衣男子。
“我只是一个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断蘅嗓音有些颤抖,“我是被那个魔头抓来的。”
为首的黑衣男人从浓墨中现出身形,身姿修长,眉目冷肃,看得出是个厉害的角色。
不过,让断蘅好奇的是她们额间的莲花烙印。
那人不语,只是半蹲下身,拾起地上一片碎片。
被发现了呢。
断蘅低垂下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寒意。
那人仔细端详了一阵,随即笑了笑,“看来你这小娃娃懂的挺多的,我竟看不出你用了什么毒。”
断蘅心知没有再否认的必要,只得岔开话题。
“我........我只是想回家。”断蘅揪着袖子,哭得哽咽,“那魔头将我拐来,我实在是太害怕了,这才......”
“不。”
那人脸上虽携着温柔的笑意,话中却是毫不避其锋芒,“我在问你,你用的什么毒?而且他真如你所说,你又为何要来半夜存你的仇人?”
啧。
断蘅心中烦恼,这人实在也太不好糊弄了些。
“我哪里知道什么毒啊,我不过随手在街边路口买的,你若好奇,明天我带你去就好了。”断蘅这话说得委屈。
“师兄,我觉得.......”一旁女子心中不忍,开口劝道。
“带上他。”男子笑着打断她,侧首看向断蘅,“你被魔头拐来至此,想必很想家了,我等自然带你寻找家人。”
断蘅:谢谢,但是好像没这个必要。
“那真是谢谢了。”断蘅面上浮现虚伪的笑意。
玄天分七异十二州,除人类外,玄天多精怪种族,但随着灵气枯竭,大多逐渐消亡。
他不知如今世人如何看玄蛇一族,只知上次玄蛇出世,搅得整个玄天大乱。
而他们一族便是自那时起,便被灭得差不多了。
更何况,他还是其中佼佼者,竟还有了人身。
碎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断蘅此刻只觉自己像条案板上的蛇,死定了,还是能被宰成蛇泥那种。
断蘅刚退半步便撞上冰凉剑鞘。
“我们不是坏人。”
身侧陌生的嗓音骤然响起。
怎么还有?!
断蘅戒备地望向那位陌生人。
他竟丝毫没有察觉,看来这位也有些棘手了。
“停云,你吓到人家了。”那人不满地扫了眼他身旁的男人,转而对他温和一笑,“我这小师弟向来是个冰山脸,希望没有吓到你。”
“并无恶意。”停云如木头桩子般重复道。
呵呵,能不被吓到吗。
断蘅稳了稳心神,牵动唇角一笑,“各位看着一身正气,我怎么会不信你们呢。”
可惜了,他是个坏东西。
他很清楚,他们的人一定不止这三位,其余人定是去追谢钰了。
皆时只会更加难逃,他必须速战速决。
断蘅垂眸,沉沉吸了口气,再次抬眸时,他视线紧盯在停云颈侧跳动的血脉。
藏于身后的指尖不断兽化,变得锐利。
停云似又所察,低头看向他,“怎么了?”
“我——”
未等断蘅说完,长箭裹着破风声袭来,猛的钉入木柱。
众人一惊。
断蘅寻向来处,谢钰单膝跪在飞檐处,素白中衣被夜风掀起一角。
收了弯弓,手腕翻间召出长剑,并指抚过剑身,凛冽寒芒映入眸底。
“好久不见。”
嗓音坠地的刹那,剑气撕开浓稠夜色。
只需一瞬,那些人身影便纷纷消失在了原地。
“锵!”
刀刃相碰,火花四溅,剑刃摩擦间,迸射出刺目火星。
断蘅很清楚他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比如逃跑。
断蘅想也没想,用尽此生最大力气逃命。
夜风携来刀刃碰撞声,心跳声充斥在耳畔,却不敢回头。
青石板上的积水溅在靴面上,断蘅也不知自己跑了多远。
不行了.......
断蘅感觉不等那些人宰掉自己,他就能先累死自己。
余光中,只见巷口堆着一堆破竹筐。
赌一把。
他闪身蜷进阴影时,顺带扯过一旁的破布裹住头脸。
救命.......
断蘅感觉自己要被熏得睁不开眼了。
鼻息间充斥着难闻的恶臭。
分不清是汗臭味,还是什么食物发酵的酸臭味。
打更人的梆子声从街尾荡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是几百年漫长。
漫长到断蘅觉得再不来人,他真的要被臭死了。
断蘅屏住呼吸,脑袋不断神游,强迫自己忽略掉这酸臭味。
他承认自己没良心了些,但他现在还是希望谢钰不要死的好。
稍微算他良心未泯吧。
毕竟那时的谢钰完全可以跑掉。
断蘅微微叹了口气,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难怪这人是他“死劫”,才短短几日,就让他心生怜惜。
此子断不可留。
青石板响起细微脚步声。
透过缝隙,对面砖墙上映着月光投来的人影,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
会是谁?
断蘅回过神来。
来人停了脚步,断蘅的指甲不自觉掐进了掌心。
“你倒是会选地方。”
清泉击石般的嗓音刺破夜色。
断蘅直接掀开破布跳了出来。
“你没死啊,太好了。”断蘅脱口而出道。
说着,断蘅冲上前,就想给谢钰一个大大的拥抱。
“哎?”
断蘅感觉有什东西抵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觉得自己刀子在袖口中藏得挺好的。
被发现了?
谢钰反手用剑柄抵住了某条蠢蠢欲动的小蛇,无奈叹气道:
“现在不能抱,我受伤了。”
“哦。”断蘅倒没有多丧气,意外有些开心,“那不抱就好了。”
看来今日不宜杀人。
那就下次好了。
“下次吧。”谢钰收了剑,眉目有些倦怠,“而且你身上怪臭的。”
“哪有。”
断蘅不信邪扯过衣袖闻了闻,顿时面露狰狞。
咦——
好难闻。
不过靠得近了,断蘅这才嗅到熟悉的血腥味混着发冷的梅花香。
看来伤得很重。
断蘅静默了一瞬,嗓音有些轻,“你会死吗?”
谢钰倚着斑驳的砖墙,素白中衣洇开巴掌大的暗色,剑尖还在往下滴着不知是谁的血。
“或许。”
谢钰收回望向远处眸光,回看向他,云淡风轻道:“但起码不是现在。”
断蘅不理解。
明明谢钰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十五岁,应该是在父母呵护下胡作非为的年纪。
可他总觉得这人身上背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周身气质做不了假,谢钰以前应该过得很好,而现在.........
啧,难猜。
既然谢钰不说,他也懒得问。
“现在去哪?”
夜风掀起谢钰染血的衣角,腰间缠着的布条正渗着暗红。
许是经过一翻打斗,身上的包扎显得极为敷衍,有些松松垮垮的。
“赶路。”谢钰稍梢收敛疲倦的心绪,“她们会很快追来。”
断蘅蹙了蹙眉,不知为何有些抗拒,“先找大夫。”
“你我没得选。”谢钰的声音里压着喘息,“船卯时三刻开,届时封了渡口,你要自己游过去?”
断蘅并未在意,只是重复道:“你在流血。”
“我说了,死不........”
话没说完,谢钰突然弯腰咳嗽起来,暗红血点溅在青石板上。
“不是说死不了吗?”断蘅蹲在地上,瞧着地上刺眼的猩红,“你现在和街边的死狗没什么两样了。”
谢钰感觉嗓子发痒,却咳出带血的痰,一愣。
哈,他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面前人还在滔滔不绝
谢钰偏头吐掉嘴里的血,用手背擦拭掉唇角的血迹,笑出声。
“怕我死了没人给你解追魂印?”
他说话时,眉眼阴郁,牙齿上还染着血迹,倒像个来索命的恶鬼。
断蘅掌心支颐着下颚,也对着他笑了笑,“自然是了,不然仙长在自作多情什么?”
谢钰倒也不气,声音混着喘息散在风里。
“小没良心的东西。”
“多谢夸奖。”
断蘅低头咬住袖口撕下布条,蹲着往谢钰伤口上缠,“血流得这么凶,还蹦跶,我该夸你蠢还是不自量力呢,仙长。”
血从指缝中溢出,断蘅顺手往他衣摆处擦了擦。
谢钰没有计较,紧闭着眸,用剑鞘轻敲他的手背,“你倒是伶牙俐齿,缠紧点。”
“放心吧。”断蘅用力打了个蝴蝶结。
布条突然被扯紧,谢钰闷哼一声。
“太用力了.......”
“不是你要的吗?”
断蘅抬眼看他,有些不解,手上动作却没停。
“我不要蝴蝶结。”谢钰语气有些嫌弃。
断蘅懒得搭理他,“哦,那只能麻烦您老忍一下了。”
断蘅的包扎毫无技巧可言,乱七八糟缠了一堆,但流血速度明显没之前快了。
“下不为例。”
……
丑得谢钰不忍直视。
“呵呵。”断蘅皮笑肉不笑应声道。
不懂感恩的人类。
不用他动手,这人迟早把自己作死。
河风送来潮湿的水汽,码头的灯笼在百步外晃成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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