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终于活过来了,白翎大为高兴,立时失去平衡,哗啦啦扑腾起来。
裴响不得已扶住他,或许想起了上次一同落水的经历,眼底闪过羞耻,说:“你……你……”
他对白翎总是“你”不出个所以然的。
幸好温泉水浅,才到腰际,白翎很快稳住了身形,主动转过去背对裴响,大方挥手道:“你好好换衣服吧!我保证不看。”
裴响小声说:“我不信你的保证。”
白翎:“嗯???”
水声传来,裴响加快了穿衣服的动作。白翎面露迷惑,心说两人好歹是同生共死了一遭,怎么自己的可信度还下降了?
哦——裴响“死”前他们分头跑,白翎是摸了他脸才趁机脱身的来着。
此时不秋后算账,更待何时。
白翎立即恶人先告状,问:“阿响啊,我不是让你往南跑吗?还给你塞了几个加速法宝,你追上来干嘛。”
裴响撩动的水花骤然停住,片刻后,才响起他一板一眼的声音:“无可奉告。”
白翎:“那我转身了哦。”
“你、你果然不可信!”水声又剧烈起来,不用想也知道裴响的面色肯定更红了。
白翎乐出了声,伏在礁石上,专挑师弟听不得的话讲:“你不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猜呀。莫非阿响舍不得我,死也要与我死在一起?所以才穷追猛赶,生怕——”
“我绝无那般想法!”裴响气得提高了声调,说。
白翎竖起耳朵,以为自己的激将法好使,能骗师弟吐露实情了。不料裴响气是气,吐息都变得急促,却没再迸出半个字,片刻后将头一撇,寒声道:“诸葛师兄何在?”
“哎呀,我瞎猜的,你找师兄干什么?这就要跟他告状啦?”白翎笑嘻嘻地道,“搞得好像被我说中了似的……你真奇怪。其实我更想不通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阿响听没听过这句话?”
裴响沉默良久,道:“听过。”
“那你还用功法——你还割手!你还扎喉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的聪明相是装出来的吗,啊?”
白翎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着,谅裴响已经穿好了衣服,回身快走数步,把他逼得后退。
结果裴响绊到了水底的巨石,“哗啦”一声坐进水里。
白翎欺身上前,一手叉腰,一手屈指,边说边捅咕裴响的脑门。他憋了十多天,从目睹裴响倒下到现在,终于一股脑问了出来,一时没收住力,把师弟白净的额头戳得泛红。
白翎的目光游移了一下,顺手把泛红处揉了一把,继续眯眼盯着裴响,等他交代。
裴响张了张唇,不得已与他对视。水珠沿着少年人的鬓角滑落,滴进领口,好半天后,他终于挤出一句:“功法修了不用,岂不更为愚蠢?”
白翎被顶嘴顶得倒仰,双手抓头,恨不能掰开师弟的脑瓜子看看他在想什么。
可是师弟好不容易活过来,白翎看见他,眼前便浮现他满身是血的样子,掌心似乎仍有热流汩汩,是按着的伤口血往外涌。
白翎泄气了。
他像一个失败的家长,刚把离家出走的小孩逮回来,又生气又拿他没办法,还很没骨气地心疼他。明明该好生教育的,话到嘴边,却差点变成嘘寒问暖。
裴响眼睫颤了颤,显然知道自己刚才是嘴硬。
他将视线撇去别处,语气放软几分,不自然地道:“那名金丹期弟子要杀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胡说,他要抓我们去当人质的。”白翎脱口而出,可是看裴响已经低头,又自欺欺人道,“好吧,那家伙刚死了师兄,发癫也不奇怪。”
裴响移回视线,却见白翎面色正常,只是在说问鼎一脉的弟子。
白衣青年继续道:“算了!以后我会看着你的。不过,你下手要有个轻重呀阿响,再大招起手的话,是想让我跟你的元神问好吗?”
裴响:“……”
裴响面无表情地说:“你先管好自己,别轻易丧命便是。”
白翎自信道:“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心好了。”
裴响冷笑,说:“你是祸害遗千年吧。”
“喂!”
白翎张牙舞爪扑过去,想把裴响按进水里。虽不至于让他呛水,但是把八风不动、坐着还高高在上的小师弟弄得一团乱,才能维护住他身为师兄的尊严。
裴响果然破功了,挣扎着往后仰,咬牙道:“你总是如此,说不过便使坏,世间怎会有你这般无理取闹之人?”
白翎发出“桀桀桀”的怪笑,乱喊着“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今日就要把生米煮成熟饭”等采花大盗的台词。他每说一句,都会让裴响的脸色震惊一分,最终白翎费全身之力,手脚并用地按倒了师弟。
裴响背靠青石,放弃了挣扎。
他仅剩一张玉雕似的脸浮在水面上,染透雾气,笔墨难描。乌黑的长发在水下散开,如滴入的墨汁往四周洇散。
事情进行到“就地正法”的环节,白翎却停住了。
他脸上笑意未散,晃了晃身下的裴响,问:“怎么不反抗啦?快反抗呀,阿响,我还有更劲爆的没讲呢。”
裴响阴恻恻地说:“我不会陪你玩这种幼稚又无礼的把戏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少年闷着一口气,将脸一转,结果呛了水,弓起身咳嗽。白翎忙把他拉起来,给他拍背顺气扯耳垂,吭哧吭哧地忍笑道:“好咯,下次再玩……不不不,没有下次!我发誓绝对没有了,你别又呛着了哈哈哈……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呢,阿响先原谅师兄行不行?”
裴响咳得眼尾绯红,满脸不信任,不肯理他。
白翎便一声口哨,唤来两道流光。出现的正是他二人的神级剑胆,现已脱胎换骨,化作两柄光泽灿明的仙剑了。
两柄剑皆未命名,不过意态亲近,悬停在他们面前。
左侧的跳脱,露面时先飞快地蹭了白翎一下,右侧的沉静,倒是与裴响性情相符。
白翎伸手展示道:“噔噔噔——我已经给我的宝贝取好名字啦,你想好没?”
裴响怔住,缓缓向右侧仙剑伸手,抚其剑身。若是细观,二剑不仅心性不同,外貌差异也极大。
裴响的剑色泽雪亮,通体如冰如镜,明晃晃倒映云影天光。白翎的剑则锋芒柔和,剑身两面一明一暗,竟然是阴阳双色之象。
白翎叹气道:“我的剑胆憋闷了两百年,好像精神分裂了。现在生出两股灵识,互不相让,好在都听我的。所以,我取了两个名字。”
裴响问:“哪两个名字?”
“一个叫拂钧,一个叫凉紫。”
裴响:“……”
裴响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什么?”
“就是夫君和娘子呀!真笨。”白翎抱膝坐在岸边,脸搁在膝盖上,笑得眉眼弯弯,“我的本命剑是我的宝贝,既然它精分了,我就得取两个好听又宝贝的名字。昨夜我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喂!等等我!怎么不听我讲完!”
他还在摇头晃脑地吹嘘取名史,却听泉水哗啦,裴响已不忍卒听地起身走了。白翎预料到他理解不了自己的幽默,但见他如此反应,更觉得自己取名精妙绝伦,追着裴响说:
“它们都很喜欢我取的名字的!不过喜欢不同的叫法。叫‘拂钧’夫君的话,它不好意思,叫‘凉紫’却得喊娘子才行,它觉得‘凉紫’听起来像有口音。”
裴响道:“你是仗着它们不懂名字的意思,待它们识文断字了,定觉得你取名荒谬,不负责任。”
“啊?识文断字?你对剑灵的素质要求也这么高?”白翎冲裴响的仙剑一扬眉,问,“你愿意念书呀?”
裴响的仙剑煞有介事地一压剑柄,如同点头。
白翎啧啧称奇,心说剑肖其主,果非虚言。他缀在裴响身后,两人渐渐走到了浅水处,不过前方仍是广阔的水湾。白翎的白色长靴放在湾畔,倒是显眼。
裴响向彼方走去,捏了个诀风干上半身。
他眼角余光一扫,见白翎身上湿哒哒的、本人却浑然不觉,犹与剑胆有说有笑,遂加快手法,又捏了个风干诀,扔白翎身上。
白翎忽然干爽,衣袂飘飞,转身却对上裴响的后脑勺,不由得笑道:“还是阿响心细,多谢啦。我们正探讨你家宝贝的名字呢,不能稍微透露一下吗?”
“取名关系深重,岂能随口敲定。”裴响轻哼一声,道,“总之不会同你一般,择些轻佻无稽的谐音。”
白翎叫道:“谐音怎么了!我还没说咱们霁青道场是激情道场呢!况且和别人打起来之前,我喊一声‘夫君娘子,上啊’,别人听我拖家带口的,肯定会到处找人,谁知道我喊的其实是剑?”
裴响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怎会有人既有夫君,又有娘子?”
白翎道:“一夫一妻双宿双飞啊。道场不许纳妾。”
裴响:“……”
裴响直接抓过他的剑,要带其逃离白翎魔爪。
白翎看剑身两面都是暗色,知道“拂钧”听了他的大逆不道之辞,躲起来了,现下是“凉紫”主导,遂快步唤道:“别跑阿响,快把我的娘子还我!喂喂喂,你没有自己的娘子吗?再不还我,我要喊我夫君了——夫君你说句话啊夫君!”
两人一前一后,牵动迢递波澜。
营地传来笛声,是一曲清婉小调,回荡在魔域的残晖下。白翎仰头一听,知道是诸葛悟催他们回去了,又好说歹说一番,总算哄得裴响把剑还他。
他们涉水而行,凌波踏步,走得浑身暖意。裴响一直在前头,不过始终未将白翎甩掉。待上岸后,白翎重整鞋袜,师弟也从芥子袋取出木屐穿上,在不远处静静地站着。
白翎起身时,裴响亦抬眸道:“我想好剑的名字了。”
白翎:“嗯?叫什么?”
“花谕。”
“有什么典故吗?”
“没有。”
“切。”白翎抱臂笑道,“那不是和我取的名字差不多嘛!”
裴响淡然地说:“对。就是被你影响了。”
白翎不服,屈指去弹“花谕”的剑身,当面说裴响坏话。比如小师弟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啦,严于律己就算了,还严于律他啦,叽嘹个没停。
裴响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只在白翎说得上头、差点绊倒时,伸手拽了他一把。
白翎很礼貌地道了声谢,转头继续叭叭。漫天飞落的笛声里,两人漫步回到营地。
什么霁青道场,其实是基情道场来的啦(咸鱼微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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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三十六、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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