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心念电转。
白翎向后仰倒,不过重心放在脚跟,避开袭来的黑手。确实是黑手——这一刻,怨灵糊满血污的指甲断掉,只剩皲裂的五指。
难道护身符起作用啦?怎么没点特效。
白翎一面腹诽,一面被逼得节节后退。手又如何,黑气腾腾的,挨一下也掉半条命,绝不能让它碰到小师弟。
“万怜”转眼飞至,不再与怨灵缠斗,直接将其洞穿。诸葛悟的眼底有符文流淌,一列列如蕴锋芒,他手捏剑诀,要将其一击毙命。
白翎忙道:“等等!”
蓄势待发的剑意因他一句话止住,刚被刺出窟窿的怨灵嚎叫不止,再次生出利爪,朝白翎扑来。
白翎无处可去,摸到身后有门,闪身进入。这下好了,远处的裴舅爷发出一声惊呼,道:“那是我家宗祠!!”
中年男人顾不上性命了,连滚带爬地跟过来。白翎一进屋内,看见三清圣像、祖宗挂画,一行行的排位烛火,也知自己走错了地方。
怨灵紧随其后,但不知是迫于三清天尊的存在还是什么其他缘故,同样犹疑了片刻。
白翎道一声“抱歉”,顺手摸过一尊玉瓶,念了个“千钧诀”,砸向怨灵。
裴舅爷撕心裂肺:“那是琳儿骨灰!!!”
白翎:“啊?”
“哗啦”一阵碎响,白翎倒抽冷气。灰白色的粉末从瓶中洒出,混合着几块骨片,扑了怨灵满身。
令他没想到的是,怨灵竟然愣住了——绝不是被“千钧诀”强化过的玉瓶打傻了,而是感应到了某种在场之人皆无法感应的东西,发出似哭非哭、似骂非骂的长嚎。
白翎若有所感,不过只是一瞬。
在刚才的某个刹那,月光斜穿朱户,满室烛火乱舞。白翎分明听见,一声女子的惊叫在玉瓶碎裂时响起,确切地说,是从玉瓶里边传出来的。
裴舅爷在窗外伸长脖子,恐惧道:“琳……琳儿!”
白翎以为他发癫了在喊自己,目露疑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说裴小姐?”
怨灵抬起双手,似在查看掌心的骨灰。
或许在灵与鬼的世界,裴琳正站在他们当中,说些只有怨灵能听到的话。她尚未下葬,魂魄滞留于此,依附在骨灰上。
忽然,黑气消散。怨灵化作一缕浓烟,伏地而去。它好像对裴家非常了解,转眼便隐入了夜幕下的林园,再无踪迹。
裴舅爷“噗通”跪地,攥着心口大喘气。
白翎知道追不上,便没有追,找来一把笤帚,寻思不够干净,又将其丢开。
他连使几个“和风术”、“罗网咒”、“定尘法”,总算将裴琳的骨灰收拾好,放进原本摆祭品的瓷碗。
白翎甫一出门,被守候多时的“万怜”逮住,剑柄“邦邦邦”追着他的脑袋敲。白翎“哎呦”一声抱头鼠窜,奔到师兄身侧寻求庇佑。
诸葛悟知他没有受伤,叹息道:“刚才何故让我停手?”
白翎:“这个嘛……”
漱玉真人已将邪物击碎、碎片也用法器融了,收剑回鞘,亦过来问:“白师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蹊跷?怨灵逃逸,怪不得你,人没事最好。”
“唉,我确实觉得怨灵不简单。让我捋一捋……”当着众人的面,白翎将疑虑和盘托出,道,“起先我以为,怨灵不是叶琅,因为他没伤害裴响。但刚才打了一架,我错了,他眼里只有裴响啊。不过呢,我不小心打碎了那个……那个……”
驾鹤一脉的弟子急道:“哪个?!”
“裴小姐的骨灰。嗯,怨灵被骨灰打中,直接跑了,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白翎挠挠头,说,“看来冯力士、刘大师、裴舅爷、裴小姐之中,与当年之事关系最深的,是这位裴小姐啊。”
打更声遥遥传来,子时已半,两日交替。裴舅爷总算缓过气,在管家的搀扶下站起来。
无数高举火把的家丁涌入裴夫人故居,包括府上所有的侍女、园丁、伙夫、厨娘,全部跟随裴声,前来听命。
裴声作为一家之主,不能只在乎弟弟或者舅爷的安危,须得保证全府上下、不受毒咒暗害。所以她组织了裴府全部人员,姗姗来迟,聚集在门外的大道上。
她已听见白翎的分析,道:“诸位仙长,请借一步说话。”
许是众人大多心有余悸,最终选定的开会场所是裴家祠堂。
在三清天尊和裴家列祖列宗的注视下,侍女奉上茶水,退出门外。仅留仙家子弟,与裴家的舅甥。
诸葛悟无意争功,由驾鹤一脉的弟子陈述了全经过。
听闻白翎放跑怨灵,裴舅爷愁眉不展,但看看他又看看诸葛悟,不敢发话。
漱玉真人对他道:“白师弟发现了裴小姐和叶琅的联系,事关重大,或许能查明三位死者的死因。若怨灵再度现身,我等自当擒拿,不让他害人便是。你将此物带回去,在窗台、门口、床头、床尾各插一杆,能保你安睡无忧。”
她从芥子袋里唤出一件法宝,是四杆小巧玲珑的旗帜,飞到裴舅爷面前。裴舅爷讷讷地接了,紧紧搂住。
裴声始终平静地听着他们谈话,垂眸饮茶。众人一时沉默,她道:“时候不早了。我已决定,暂且遣散家仆。”
“什么?万万不可啊声儿!你、你是家主,怎么能自己留下来面对怨灵呢?叶琅他,他恨不得将我们千刀万剐——”裴舅爷大惊失色。
裴声却肃容道:“正因我是家主,也知怨灵的真正目标是我们裴家人,所以不能让无辜者涉险。我命护卫把守院墙,围绕新宅和故居,只要怨灵不出去为祸,若想找我,来便来吧。”
裴声将茶杯一放。裴舅爷面色涨红,挤不出话。
他捏着漱玉真人给的法宝,几番犹豫,终究没敢送给外甥女防身。
诸葛悟取出一枚铃铛,递给裴声,说:“请家主将此物系在身侧。若有妖邪造访,在下须臾便到。”
裴声道谢接过,请诸人回去安寝。她在新宅安排了馆阁,供仙家子弟留宿。
众人先后出门,白翎却惦记着要向裴声打听消息。
他落在队伍最后,跟诸葛悟知会了一声,说待会儿回。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裴声手托密封好的瓷碗,和裴舅爷走出宗祠。
不过裴舅爷的腰间系着诸葛悟给的铃铛、怀里抱着漱玉真人给的宝旗,满面羞愧。两人的对话声隐隐飘来。
“舅爷,你年纪大了。府中护卫全部撤离,你更需要这些东西。”
“声儿,你真不用吗?至少留几个人守夜啊!唉,你……我历来是劝不动你的,但你若出了什么好歹,将来九泉之下,我如何向你娘交代?”
裴声淡然道:“放心。如有异动,我的居所离仙长们很近,喊一声就行。”
裴舅爷摇着头走了。白翎自廊下的阴影晃出,向裴声挥手。
裴声意外道:“是你?”
白翎开门见山地说:“裴家主,我有事情想问,是关于你表姐的。今天我去了她毒发的亭子,在一片花林里。她经常去那边吗?”
“白仙长觉得她身亡之处奇怪,对么?”裴声抚着手里裴琳的骨灰,叹道,“在母亲过世后,阿姐每日皆去她生前最爱的花林,焚香祝祷。府上众所周知。”
白翎说:“哦……所以真凶很了解你家嘛,守株待兔是吧?以你表姐的年龄,会不会经历过叶琅的事,并且参与其中了?”
“不,白仙长。其实我对阿姐的真实身份,有另一种猜想,尤其在舅爷讲述了旧事之后。”裴声在空中划动指尖,写了个字。
白翎道:“‘琳’?”
“没错。大家只知其音,不晓其字,所以没发觉端倪。但‘琳琅琳琅’,不是很紧密的词么?”裴声顿了顿,道,“阿姐是母亲的养女,被收养时,恰巧在和叶琅签订阴阳契前后。我猜,她其实是叶琅的姊妹,被叶琅托付给了母亲。”
白翎扬了下眉梢,有种即将抓住什么的预感。
他道:“可是说不通啊,你娘杀她兄弟,却让她好端端地留到现在?难道裴小姐被收养的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懂。”
“阿姐入府时已经十余岁了。多年来,我从未听她提起过叶琅。据舅舅所言,叶琅为人阴狠,阿姐与他决裂亦有可能。”
可是裴响沉睡并非因为毒咒,只因一个偏门的法诀罢了。整件传闻最核心的支点,已不攻自破。
由此看来,裴舅爷关于叶琅的话不能全信。毕竟是他伙同冯力士、刘大师害死叶琅的,一切皆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
白翎转念一想,猜出了裴琳的死因,多半是被灭口。除她以外,经历过旧事还活着的,眼下只剩一个了。并且,此人完全符合了解裴家、又不被裴响防备的条件。
他要留着裴响性命的理由也非常简单:以后还要吸裴响的血,倚仗这位拜入仙门的亲外甥。
想起裴声刚才把法宝让给裴舅爷的场景,白翎无法确认她的立场,不想打草惊蛇。他也不想太快指认真凶,因为怨灵还没抓到,有更多东西等着水落石出。
两人离开故居大门,夜色中,草木糊成一片模糊的暗影,在风里如无数的鬼魅倒伏。
“怨灵……到底是谁呢。”白翎喃喃道。
裴声:“什么?”
“没事。”白翎把领口冒出来的绒布偶按回去,心情不错地哼起了小调。家仆们的确被遣散了,仅在墙外有护卫把守,偌大的宅邸内空荡无人声。
一袭墨蓝织金的身影立在道旁,是诸葛悟。白翎跟裴声道别,跑向师兄。
两人在路上谈起怨灵,白翎一股脑说出了所有推测。诸葛悟微微笑道:“看来若不出意外,今夜无眠。”
他们已走出很远,白翎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
不料,裴声还留在道别处。
女子宽袍大袖,背影飘摇如烛。她怀抱亡姐的骨灰,静静望着她们母亲故居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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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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