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舒听说对面寝室的四位分别在大一下、大二上甚至大二下转到了教师专业,如今已是全员师范。她跟贾芝芝并未在大潮中挪动脚跟,到头来201-01是整栋楼中中文含量最高的,她,贾芝芝,和后面转进来的蒋雪,而蒋雪据她自己说是要当老师的。
按理说她跟贾芝芝关系应该蛮不错,事实上郁舒认为确实如此,寝室三人在她这里没有地位差别,她们一进大学就认识了,她见证她选上班长,在“优良学风班”评选中帮过她的忙,虽然只是点PPT,她清楚记得贾芝芝先跟蒋雪这个位子的室友要好再跟侯盈灵然后再跟蒋雪,和她则一直淡如水,见面打招呼一直不变——
“郁舒”。
七千块,七千块!郁舒在心里点头,话一出口发现起错头——“芝芝你看见我交给你的奖学金表了吗?”
侯盈灵停止哀泣,蒋雪停止打字,室内被抽成真空,郁舒想,不对,不应该这么问,应该是,“你为什么没有交我的申请表?”
这个消息得益于蒲扬,她在晚上八点五十发现这位伟大的学习委员在四小时前,也就是奖学金名单公布的五分钟后给她发了消息,附带和教务处的聊天记录,“我们没收到中文一班乔郁舒同学的燕安奖学金申请表。”
没有一句废话,要素完整,但金钱纠纷容易引发恶性案件,这位老师很谨慎地补上一句,“中文一班班长贾芝芝同学只交了一份申请表。”
郁舒是不相信的,但教务处下班了。
虽然没有什么没解决办法,但是乔郁舒想,如果有个人商量就好了。
找同性就像满级生找小喽啰单挑,会被认为是失败的炫耀行为。社恐男就很合适,他没拿过奖学金,纠纷应该碰过挺多吧?
但他今天竟然没来。
乔郁舒不喜欢用手机,更懒得发消息,她立马收拾东西奔赴寝室。
秋风携来湖水的腥气,披上外套,关灯,室内全暗的一刹,她仿佛在透视整栋大楼,身处黑箱,高处五楼半,脚下是冰冷钢铁,离地几十米。
心悬悬,出五百室像离开家。
她不可能一直赶路,操场上歌声传来,她后知后觉自己不知道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缺乏生活经验,这一点令她微微挫败,久违的新鲜感觉。
贾芝芝的回答也是新鲜的,她的眼皮毫无褶皱、微微用力克制住眨眼,作出一副端庄神情,“我交了你的表呀郁舒?怎么了?”
事情开始荒诞,身处两人中间的侯盈灵收敛,观察两人神情,蒋雪坐直身体,防止别人以为她在偷听。
郁舒难以置信,二十年里,她从未碰到这样的情形。
奖项、荣誉,是她的,就是她的,该给她的,不伸手也会送到她手里。
如果她想要呢?
争与抢,郁舒一时竟没想起来。
如果蒲扬没跟她说起这事,她大概会放过它,乔郁舒不禁怀疑起自己,我难道是个软弱的人?
“教务处的老师说你没有交,你只交了你的。”
贾芝芝静了一下,“那我不知道。”
好奇之间,鼓膜嗡鸣,“我很好欺负吗?”
她听见侯盈灵在耳边模模糊糊地说,“乔郁舒你现在在班里有职务吗,这个奖好像是轮流的,你已经拿过一年了。”
“谁说这个奖只能得一次?”她克制得冷静,强遏住难以名状的冲动质问道,“什么标准?谁说要当班委才能拿奖学金?”
侯盈灵咬着唇眼泪唰就掉出来了,走回自己桌前低声恨道,“他妈乔郁舒你拽什么拽?你什么职务都没有年年拿奖学金好意思吗?”罐子被她“哐”地飞上桌子,谁知墙壁一个回弹,反让她被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侯盈灵觉得自己不幸,一气将东西朝站在原地的乔郁舒一掷——
乔郁舒没动。
蒋雪知道乔郁舒一点都没有,因为只要她偏一下,那个棒槌一样的东西就会打到她的眼睛,而现在它擦着她的头发飞过去了,砸碎了贴在门背上的全身镜。
哐——
电光火石之间,蒋雪一身疙瘩都起来了,而乔郁舒毫无反应,像出神一样地盯着贾芝芝,而侯盈灵冲上去把垃圾桶一脚踹飞了,室内汤汁飞溅,一片菜味。
郁舒脑袋开始发疼,她不知道侯盈灵发什么疯,“所以拿奖学金的是你吗?”她说完想起对方已经转班,补道——“你今年拿到奖学金了吗?”
中教专业比中文专业竞争大多了,转专业前拿不到出去了怎么可能?
侯盈灵不哭了,一副要瞪死乔郁舒的样子,回头把凳子踹上墙壁,玻璃震天响,她见有人逆光远远站着,只觉自己输得惨烈,太过丢脸,力大到把窗杆扯断了,刚拉上的窗帘倾泻下陈年灰尘,再无任何遮掩——
周五晚上十点半,侯盈灵拨通辅导员的手机,“老师我要转寝室!这里有人给我下毒!”
她说完呜呜地哭了。
“我没跟你过不去,侯盈灵”,郁舒深吸气,“对不起好吗?我现在找的人不是你。”
“他妈你惹到我了!那你滚啊!”侯盈灵带着眼泪恶狠狠回头,“你个中文的拿奖学金有什么用?你找工作需要这个吗?”
“好”,郁舒抿唇,“你要奖学金?奖给你,钱给我。”
“他妈乔郁舒你傻——”电话没有挂断,侯盈灵把门猛地摔上。
空气终于安静,乔郁舒转向旁观了全程的贾芝芝,此人的脸皮宠辱不惊仿佛面具,她真想给她来个巴掌。“贾芝芝你要不要我跟全世界说你助学金的事情?你体测不及格,奖学金也要来插一手吗?”
大一开学,乔郁舒在门外,听到里面回应对方的助学金为什么评不下来——“有同学家庭比你更困难。”
她要递材料,不想等待便推了门,没想到申请困难的竟是刚在寝室认识说要去吃饭的室友。
当时的贾芝芝看她的那一眼,让她印象深刻。
乔郁舒没懂她干嘛那么看她。
但她后来在助学金名单上看到了贾芝芝,这位室友好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自己够不到奖学金要求的体测良好,虽然助学金没奖学金多,但也算是钱。
后来即使是蒋雪,也没申上助学金。
这一招有些奏效,贾芝芝的瞳孔像被针刺般一缩,像突然对她有了新的认识,但不过两秒,“然后呢?”
“我只是非常好奇”,乔郁舒拖了把椅子,明亮的白炽灯下,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她面前,“我有让你这么不爽吗?”
贾芝芝的沉默振聋发聩。
“我怎么得罪你了?”她问。
侯盈灵已经脚步轻快地进来,“你这副问别人你做错了什么的样子真的很像神经病。”
“只有神经病才会在你的瓶子里放清凉油”,乔郁舒才明白当初她拿那罐子给她闻什么意思,“侯盈灵你是妄想狂吗?”
“整个寝室你起的比鸡都早——”她呵呵笑。
蒋雪在位子上缩了一下,鸡在她们那里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难听的骂人的脏话,指妓.女。
半天,她听见乔郁舒静静地答,“他妈的我真想扇你个巴掌。”
她无意于侯盈灵,只是平平淡淡地反复问贾芝芝,“你确定真的交了我的申请表?”
贾芝芝突然爆发了,“我当班长哪知道什么交了什么没交?!你知道我一天要交多少表一天在几十个群里被@多少次?你一张表放在这里就是放在这里,我要收多少人的表?你们一句不好意思知道我要多跑几层楼吗?!”
乔郁舒:“你有资格拿助学金吗?你不会拿奖学——”侯盈灵得意洋洋地插话,“你根本没看公告吧?”
她施施然走到郁舒身边,手就着女生的黑发摁在她肩上,“拿奖学金的又不是芝芝,你找她要干什么,你去求别人把钱给你嘛,那个人还是你的好朋友呢。”
乔郁舒:“谁?”
谁是她的好朋友?
教务处说贾芝芝只交了她自己的,得奖学金的不是贾芝芝还能是谁?
“你去找林芊雨要啊。”侯盈灵微笑着说。
室内久久静默,侯盈灵倚在扶梯边看戏,贾芝芝转身坐着,她打开笔记本,突发奇想要在群里敲些明天秋游的注意事项。
噤若寒蝉的蒋雪突然被郁舒的眼神扎住,那是怎样陌生而恐怖的漩涡,她后背发寒低头,听她说“蒋雪,那天你也没有睡,看到山竹还问是谁——”赶紧两手怯怯地快速摆动,声音又薄又轻,“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眼神乱瞟,触见乔郁舒已不看她,只低低呓语道,“押在申请表上的那筐东西你知道是谁的吗?那天你睡了,我就没给你发消息……”
侯盈灵兴致盎然,乔郁舒给了贾芝芝什么东西,她能不扔?
有趣有趣,不换寝室了。
贾芝芝一心一意地在键盘上敲字,蒋雪则有些害怕,乔郁舒一个人在那里说说说,她感觉她马上要疯了。
乔郁舒如果没有记错,那一天是贾芝芝的生日。
她进了大学才知道室友之间要互赠生日礼物,她都习惯到不过生日了。大一那天她恰巧在十二点前上床,在整点被吵醒,侯盈灵给贾芝芝唱生日歌,没搬走的室友起劲地打节拍,对面寝室给郁舒发消息,“声音能不能轻点?有人已经睡了。”
郁舒第二天才回复。
她在贾芝芝的微信名里备注上她的生日,给她设备忘,不能忘了,毕竟贾芝芝竟然知道她的生日,“之前填的学生信息里有身份证号”,郁舒回头翻过聊天,没在班群的历史记录里找到。
郁舒没收过礼物,收到了也不怎么高兴,生日不过如此,贾芝芝送给她的东西她并不喜欢,她还要想毕业怎么把一个粉粉的“万事皆宜”礼盒带走,如果能不回礼就好了,干脆当一个小气鬼,回礼还要钱。
她在下半年出生,贾芝芝是上半年的,郁舒算过,毕业季在六月,她还要比贾芝芝多给出一份礼物,但因为之前少给过她一次,所以算扯平。
回礼的习俗是她观察来的,付出竟然要求回报,郁舒不能理解。那天侯盈灵竟然很纠结地说“对寝叫她过去吃蛋糕”,她想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去吃不就行了么,她也想去吃,可没人叫她。
侯盈灵没送过她生日礼物,她跟侯盈灵之间仿佛有层结界,默认对方不想为此破费。
贾芝芝摁了回车,正要站起来,突然肩一沉,身后的人把她摁回了原位,一道气息像条盘踞的蛇缓缓靠近了她——
“真希望那天在山竹里下毒,放心吧,会有报应的,有我为证。”
乔郁舒说完收了手,将寝室的两盏灯关掉,轻松跨过一片狼藉,借着窗外的光线,贾芝芝看到她在黑暗中回头,轻轻柔柔地注视着她,
“对了,祝你生日快乐,我的仇人。”
为了钱,郁舒同学不会打人,嗯……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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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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