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解读。”
乔郁舒的人格分析会上,闻约郑重发言。
临区高校出了恶性伤人事件,学校连夜装了刷脸机,人流量一大,设备来不及反应,不间断地“谢谢谢谢谢谢”,不在500室全勤的日子,闻约奔波在去上课和去吃饭的路上。
他跟乔郁舒,一天之内毫无喘息,两次饭点,两次都相遇在闸机口。
一次青天白日,一次黑灯瞎火。
余光捕捉到她,灵魂试图逃遁,手已经预备就绪,她眸子不眨地擦着他过去,看他就像陌生人,浑身写着不熟。
双向闸机不知如何是好,塑料摆门啪地扇上他的腿。
闻约心底羞窘如惊涛拍岸。
晚上带着隐痛又遇见。黑夜蒙蔽加上前车之鉴,他惴惴垂首飘过,几乎要飞跑,身后的风追赶上他,把郁舒的声音重重挥上他的背,“诶。”
一声意味不明换他回头,可人家早走到斑马线那头。
闻约自然不会跟乔郁舒说“那个……昨晚没看见你但其实你中午好像也没认出我所以请原谅”之类的话,但此等小事沉沉堆积在心头,很是烦忧。即便身边人都跟自己说这重要吗?
但他就是记得秋风里枫糖的木香、图书馆前收割过的绿地味道、乔郁舒的眼眸,她的冷漠。
活人总比活物更能给人压力。
闻约把这些偷偷咽下,蒲扬正坐在对面给他转发教资面试经验贴。
“三个月后就是面试,笔试背背就好了,这个得模课”,蒲扬伸一个懒腰,“不是师范专业搞这个还真有点麻烦,得在台上装得像个老师”,他努力把雄浑的嗓子憋得和蔼可亲,“啊同学们请看窗外——早春时节草长莺飞,正是……长个子的好时候……那么今天啊,我们就来学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咏柳》——来同学们,我们把书翻到第二百二十一页……”
“课本有这么厚吗?”他忍不住说。
“当然!当老师的教学生之前得自己先背会了。”蒲扬掰指,“试讲二十分钟,有概率抽到任何课文,每一篇教案背熟至少要一天吧?!一共多少课文,八十篇?”他突然捏紧拳头——“为什么要当老师?!为什么要当老师?!”
两人此刻坐在自习室外,樟树飞来几个子儿,滴溜溜滚到蒲扬手边,他抽出臂下的纸,“你帮我看看这话,这要怎么改?”
与蒲扬相比,闻约当然是班级的边缘人,可与某人相比又不一定了。闻约没作他想,接过一看,愣住了。
这不就是乔郁舒让他提意见的剧本?不过只有一张而已。
“……改什么?”
“这句话”,蒲扬指头点住,从左往右一字一句深情朗诵道,“‘李先生这样看我,夫人知道吗?’或者这句——王小姐,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闻约奇怪道,“我在乔郁舒那里看过,为什么要改台词?”
“贾芝芝说的啊,她说这是有版权的,得改编……?”蒲扬说得自己都不信了,突然反应过来,“乔郁舒为什么有这个?贾芝芝只给班委印了,每个人改一张,叫我们不要外传。”
闻约感觉不对,“我在她那里看到的是一整本,这东西应该是她……”
他突然发现了不同,在页眉页脚上示意,“这里的水印没有了,乔郁舒手上那本写了“不要外传”之类的话。”
蒲扬若有所思,“这不会是乔郁舒写的吧?”
闻约动作倏地停住,“为什么?”
“这东西不是贾芝芝的,这是肯定的,我以为是什么课文节选,去网上搜过,没有结果,说明这只在线下流通,没有出版,只在少数人手中传播。你说乔郁舒有整本,我又知道这东西有版权,你说我们这样改,岂不就是侵权了?”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经过版权所有人的许可?”
“猜猜而已……学校里小打小闹的,没人追究就没事儿。”
“她手上那本没结局……难说。”
蒲扬大掌一拍,“但肯定跟乔郁舒有关系!”
闻约表示同意,“你们要演戏?”
“搞文化节嘛”,蒲扬指指白纸黑字,“写得挺好啊,怎么改?”他嘟囔着趴在桌上,“李先生,你喜欢我我知道;王小姐,我很想你……”他抖一抖鸡皮疙瘩。
“不能不改吗?”
如果不是乔郁舒的东西,就像蒲扬说的一样,没人生事,无人追究。如果真是,那就更不用改了。
他想象了下某人趾高气昂点着白纸厉声说“必须给我改否则去死!”的场景,虽然气势符合,但人设不符,乔郁舒在没必要的事上懒得要命,他曾亲眼见她精准避过几天前掉在地上的笔帽但就是不捡的奇举。
联系到她声明这剧本不是她写的表情,事情简直扑朔迷离。
“大家都改得很痛苦。”
“没人反对?”
蒲扬哗地站起,“老子不改了,没什么好改的,反正她也跟我不对付。”
闻约低头看班群记录,“群里的剧本是原版?”
“对,她前几天才说要改,私拉了一个班委群。”
闻约没找到文件,记录被人删除了。
像验证蒲扬的话,班主任和辅导员在的大群此时跳出一条消息,@全体成员,文件名“文化节人员表”。
蒲扬刚点进去就捏紧了拳头,“现在发什么剧本?干脆跟我说别改得了。又多了一个新节目——现代群舞??这俩能放一块么???”
闻约所见的新剧本早已面目全非,腰斩了4/5不止,蒲扬那段显然包括在里面,闻约在主角一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个人——蒋雪?
“只有贾芝芝那群人改的台词在里面!她就是耍我!!”蒲扬愤怒了,“林芊雨跟我说投票那天贾芝芝找她拉票,她时间设这么短我说为啥,到头给她投票的都是事先说好的!”
竟然是这样。
可班长照样是她啊,竞争是很自然的事情,蒲扬还在什么别的地方得罪过她呢。
“她很记仇的。”
等等!!
闻约心跳猛烈如雷,手几乎有些发抖地打开投票界面,后台数据照样所有人可见,竞选两人下面几个孤零零的头像隔空对垒,他再次看到了乔郁舒,她给一个本没有机会选择,也不该选择的人投了一票。
相比初高中,大学班级极其放权,如果没有班主任、辅导员插手,这一个四十几人的小小社会,就是一班之长的一言堂。
君皇震怒,怒火燎原烧毁华图,蒲扬只是承担了一小点代价而已。
最受伤害的另有其人,不知现在的她若没有他当初的好意,是否会点进手机,看一眼疮痍的作品。
“我知道那是谁写的了,我知道了。”他喃喃。
蒲扬一时没听清他的低语,“……什么?”
“贾芝芝跟她一个寝室,蒋雪能开后台权限——她是组织委员,因为她投了你,贾芝芝她……改了剧本。”
*
十月的晚风已经有些凉了,闻约破天荒地没去500室,无论课多课少,公休还是周六日,他已经坚持早起了一个月,虽然都在乔郁舒之后。
就当是为明天的秋游做准备吧,他黯黯道,真想跳进明天的大峡谷中,让他想想要怎么跟乔郁舒提起这件事,以及如何补偿。
当他跟蒲扬说投票链接是他转发给她的时候,对方虽然只说了一个“啊……”就赶紧闭上了嘴,但他太懂什么意思了。
因为她确实不看手机,不参与班级事务,这无形之中会让她避过许多麻烦,比如之前,比如现在。
他旁观竞争,对抛头露面十分抗拒,也是因为看到班委@乔郁舒才好意提醒,可谁知她会投蒲扬!两个班委都是她室友!
寝室关系微妙至此,闻约不敢想,愧疚已如巨石压顶。
没人在意谁把班群从免打扰列表中拉出,也没人知道谁的危机感在群里公布“燕安奖学金”名单时,达到了顶峰。
闻约翻了名单两遍,他最后逐行查找,但怎么也没找到乔郁舒。
闻约绷着一口气飞快跑到500室,乔郁舒不在,他低头给她发消息,
“你现在在哪?”
久久没有回应。
难道是回寝室了?
在女生大院楼下,阿姨拦住他,“同学,男孩子不能进女生宿舍的哈。”
尴尬至极,反而想起打印店的那晚,闻约脚步一转,飞快朝自己的楼层走去。
*
郁舒发觉自己经常很早回寝室,经常指第二次,现在是晚上九点五十分,贾芝芝十点睡觉,她决定速战速决。
浴室无时不刻没人洗澡,水汽溢出湿润了郁舒的黑发,她的手不知何时缠绕住胸前的发尾,脚自己在长了霉点的门前停住。
那两秒乔郁舒听着一门之隔的嬉闹笑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愉快的氛围没有被她打断,无人关注她,郁舒低头收拾洗漱用品,脸盆洗脸巾,重复每天十一点的惯行程序。
垃圾桶就在她脸边,登顶的是冒着热气的方便面桶,她坐着弯腰,头发差点掉进去。郁舒有几次把垃圾桶放到离自己远两步的地方,但每次回来它都在脚边,跟脸盆亲密依偎。
郁舒把头发放到后背,扬脸时侯盈灵的手差点戳进她的眼睛,对方半个身子挂过储物小车,“郁舒,你闻闻这个是什么味道。”
她鼻子不灵,拿过玻璃罐子闻了两下,并没什么特殊。
室内狂欢歇幕,贾芝芝背对她,蒋雪正皱眉,焦急又茫然地打字。
“香的。”郁舒把瓶身对向自己,“这个好用吗?”
侯盈灵把东西拿回去,像面对丢了傻瓜分数的学生,“你不觉得很像清凉油吗?!”
“啊?清凉油?”郁舒就着她的手凑近,“闻不出来,清凉油是绿的吧?”
“唉呀”,女生急急地站起身,唇扭着像要哭,“昨天晚上还正常的,今早味道特别薰,我都不敢用,怕用了烂脸。”
“噢”,郁舒摸摸洗脸巾凹凸的肌理,想,如果回来贾芝芝还没休息,她就出击。
她觉得难以开口,却不知道为何。
侯盈灵仍在一旁自哀。
郁舒忍不住多搓了几下,想这事她也帮不上忙,她成天不在寝室,无可奈何道,“不会吧,难道有人在这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吗?”
寝室静了,乔郁舒心想,为何?然后毫不减速地冲去疯狂洗漱外加战斗澡,回来见侯盈灵双手捧着那罐东西,眼眶红红地说“大几百我都没用几次”之类的话,而贾芝芝在安慰她,郁舒便知道这都是命,郑重叫她——
“芝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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