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捧玉钟

丹椒看着桌案上的那瓶伤药愣了下。

常喜也是愣了下,虽然震惊于幼青竟然送药,但随即借坡下驴。

“陛下,您看这薛大夫的药……”

幼青抿着唇,别过头。

殷胥握着书卷,唇角微不可见勾起,随即很快落下,神色恢复平静无波,冷冷淡淡地嗯了声:“收下吧。”

幼青等了片刻,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他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书,还没有半分上药的意思,她紧紧抿唇,直直望着他。

殷胥似是察觉到这目光,但也没有抬头,只垂目端着茶盏轻品:“薛大夫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幼青深呼吸:“陛下不处理伤口吗?”

殷胥道:“无碍。”

幼青脱口而出:“那什么在陛下眼里算有碍?如此还不算,陛下当真是神仙吗?”

殷胥一顿,眉眼微垂。

常喜心口一凉,薛二小姐这是疯了?虽然他理解薛二小姐这好似是在关心,兴许是想挽回一点陛下的心?

可是这话也太放肆了,陛下本就还有恨,听这么番话,自是更不喜了。

薛二小姐旁的旧事不说,也不说弃陛下如敝屣这件旧事,医术还是很不错的。

若是因此惹怒陛下,倒是不好了。

常喜在此时,竟像是福至心灵,连忙圆场道:“薛大夫心切,正巧太医都走了,陛下,不如让薛大夫来处理一下伤口?”

幼青抬眼望着殷胥,殷胥望着书卷,半晌淡淡应声。

常喜顿时松一大口气,这般应当就是陛下饶过这回的意思,幸亏他机灵,救了薛二一命,这样还顺便处理了陛下伤势,真是一石二鸟,令人拍案叫绝。

幼青上前一步,殷胥伸出右手,极为顺从地摆在桌案上,她拿来银剪刀,一点一点小心地剪开纱带。

殷胥的手暴露在灯火惶惶之下。

这只手生得极为漂亮,修长的指节更有如玉般光泽。

只是手背伤口还渗着血,还有一道陈旧的疤痕自手腕往上,如美玉有瑕。

常喜见着忽地想起一件事,他曾经瞧见这疤痕时还很好奇,寻着陛下心情好的时候问了一回,这是怎么在战场上受的?

陛下却说不是伤于战场。

常喜又忍不住问,怎么受的这伤,好可惜这显眼的疤痕。

陛下沉默许久,才道,为救一人。

常喜没敢再问下去了,只是到现在都有点好奇这人是谁。

“劳烦拿温水,烈酒,还有蜜饯。”

这声音顿时打断了常喜的思绪,他忙回过神,吩咐人去取,心里还想这温水,烈酒都可以理解,这蜜饯要来做什么?

幼青垂目仔细观察着伤口,因着有敷料裹着,茶水倒是没有怎么烫伤,但是原本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也不知做了什么,才致使方长好一些的伤口又崩开,不过好在没有伤及筋骨,不会影响指节活动。

她极小心地拿温水,一点点清洗,即将倒酒之时,惯来做这种事都是干脆利落的幼青却是迟疑一瞬,低声道。

“会有点痛。”

下一刻,幼青拿起烈酒毫不留情地浇了下去,顿时她掌下的手指微微蜷缩,手背青筋越发分明,只是却没有挣扎分毫,倒是省了幼青按的力气。

“痛吗?”幼青问。

殷胥没抬头:“有点。”

幼青顿住,抿唇:“有蜜饯。”

常喜没明白这位薛大夫,可能是他见识浅薄,蜜饯可以止疼吗?

殷胥轻嗯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也没有伸手去拿蜜饯。

常喜这才松了口气,他就说么,陛下不爱吃这甜腻腻的蜜饯,蜜饯不能止疼,这时吃它作甚,薛大夫这人也是奇怪。

幼青瞧着这一幕,掌心微微攥紧,很快收回了目光,没再说话,飞快地上药,刻意地保持着距离,直到包扎最后一步,两人的手不可避免相触。

她的指腹,碰上了他的掌心。

殷胥顿住一瞬,柔腻温滑的触感,连同她袖中淡淡的香气都在此刻无限放大。

他蓦地忆起,那些藏在缝隙里近乎遗忘的旧日时光。

她棋下得不好,又喜欢同人下棋,每每到要输之时,她就会耍赖撒娇,盖住他的手不许他下。

那双明眸弯弯,是外人未曾见过的放肆又骄纵。

她扑过来覆住手的瞬间,如同现在,柔软和馨香一齐扑面而来。

殷胥的指尖,微不可见地轻蜷。

幼青匆匆后退左手拉开距离之际,殷胥的手微动,蓦地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顿时常喜睁大了眼。

丹椒瞪大了眼。

幼青罕见地不知所措,只知道望着眼前人,她很少见这样的殷胥。

记忆中的太子殿下总是淡然而从容,柔和而没有一丝攻击性。

而现在他掌心炙热的温度,透过覆手的层层纱带,灼烧在幼青的腕上,连带着他身上幽幽的檀香。

细微却极富侵略性。

“要不要入宫?”

常喜、丹椒张了张嘴:“……”

幼青愣了下,脑中顿时纷乱如麻,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殷胥已经松开手,淡淡地垂下眼:“宫中最近在建女医署,薛大夫医术精湛,所以朕才有此一问。”

常喜、丹椒顿时松一口气。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吓人一跳,还以为陛下放下之前的恩怨,想纳人入后宫。

幼青垂下了眼,深深呼吸,敛尽方才乍起的波澜,平静道:“承蒙陛下看重,臣女恐是难堪重任,不宜入宫。”

殷胥握着书卷,指节略叩紧,片刻之后他应了声,低头看着书。

温度瞬间降下来,幼青起身请辞,殷胥没有再抬头,唯有丹椒忙忙地跟着幼青追了出去。

这时里间宫人走出来,道了声,“启禀陛下,太后娘娘醒了,有话想同陛下说。”

常喜见状也识趣地没有进去。

殷胥放下书卷,随着宫人进去之时,太后已半坐起来,拿着那几页幼青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半晌神色复杂地叹了声。

“这孩子倒是实诚。”

不想着邀功,药方灸法也不藏着,就都这么事无巨细都写出来了。

殷胥道:“她一直如此真诚。”

说起这个,太后就想起先前之事,于是将手中纸页一放:“正好有一事,哀家要好好问一问你。”

殷胥垂首听言。

“哀家起先只唤了沈夫人进来,你何故紧跟着进来?哀家要沈夫人诊治,沈夫人还没开口,你倒先替人拒了又是何意?”

殷胥认错道:“是儿臣之过,一时冲动未考虑周全。”

冲动?心里早算计了好几遍了吧。

太后怎么会不了解她这个儿子,他就不是个冲动的人,所谓“冲动”做的这些,不过是怕她为难薛二罢了。

“在皇帝心中,哀家就是那么个不辨是非之人?哀家难道不知道,当初退婚与那孩子无关?还会故意苛责人不成?”

连番三个问句下来,殷胥这回是真心实意道歉:“是儿臣狭隘了。”

太后叹了口气,怕不是狭隘,是关心之情切切,一时什么都忘了。

怎么这帝王家偏出情种。他倒是关心人家,人家在意他吗?

太后道:“毕竟分别三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过分执着了。”

殷胥眼眉微垂,半晌应了声“嗯。”

太后一看就知,这是根本没听进去,于是含蓄提醒道:“沈夫人已经成婚了。”

殷胥应声:“嗯。”

太后欲言又止,皇帝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意这话的样子,不会想着强取臣妻吧,只能又暗点道:“人言可畏,有损道义的事情还是不能做。”

殷胥道:“儿臣知道。”

太后心道,这也不像个知道的意思,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左思右想片刻,太后拿出一本佛经,叮嘱道:“平日多念念。”

清心寡欲些,别想着欺负人家了。

殷胥领了佛经,出了里间,路过外间的桌案时却顿住。

常喜候在外面,也不知里面太后说了些什么,但能很敏锐地感知到陛下此刻心情不大好,却不明所以。

只是见陛下放下佛经,一直望着桌案上那盘金灿灿的蜜饯。

常喜以为薛大夫留的这盘蜜饯碍了陛下的眼,正要唤人撤下时,却被制止了。

下一刻,殷胥抬手捻起一颗蜜饯,缓缓放进了口中,纷杂的思绪暂静下来。

燕云苦寒,边疆动乱,当年的他纵是再无能,却也不能看着她抛弃所有,与他一同等待生死未卜的未来。

长安虽有万般不好,但有一点安定。

他怀着必死的心而去,唯以遗力许以她父亲官运亨通,不卖女求荣。所想便是纵他已亡,她若嫁人,也能嫁得如意,余生安宁,是很好的结局。

他却没有算到,他活着回来了,而她已另嫁他人。

沈文观虽不出众,但品性不坏,是个可安稳渡余生的良人。

她现下过得极幸福了。

他该克制远离才是。

甜丝丝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兴许是太甜了,余韵泛上渐渐酸涩,殷胥右手的伤口开始后知后觉地作痛。

他佛缘不强,领悟不了至高境界。

至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俗人,世间之事,舍又舍不下,求又求不得。

殷胥想起了旧事,那会儿她刚学了几年医,满腔纯挚的热情,碰上了个溺水的孩童,终于救活了之后,却被孩童的父母揪着讹钱,他挡了一刀,伤在了右臂。

后来,她很可怜地坐在床边,小小的脸上满是愧疚,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不住地看他的右手,问他是不是很痛,又不住地跟他道歉。

她哭泣的眼神,殷胥永远忘不了。

他便说疼的时候,吃颗蜜饯就不怎么痛了。她年纪虽轻,又岂会被这种骗小孩的谎话所骗到?她分明不信,却还是拿了蜜饯。此后每一回他受伤,她都会记得。

直到今日,她也没有忘记。

她深夜来此,还拿着伤药。

殷胥更愿意相信,这不是巧合。

也许,她同他一样,都没有放下。

也许他们之间,只差个解开的契机。

第二日,长宁便被唤了过来。

殷胥坐在南窗之下,海棠树影在微黄的茶汤里轻轻摇晃,见长宁来了,殷胥抬手亲自为长宁倒下一盏茶。

长宁警惕地看了一眼,没敢轻易接过这茶,事出反常必有妖,指不定是什么为难的事要她去做。

“皇兄先说,有什么事求我。”

殷胥也不啰嗦,拿出一张叠起的宣纸轻轻推了过去。

长宁狐疑地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立刻阖上,又为难她,要约人不自己约,他若放不下就当面去找人,把人堵住说个清楚不就好了,搞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这两个锯嘴葫芦。

“我只负责传这个话,她会不会答应,我就不能保证了。”长宁道。

殷胥道了声谢。

长宁品了品了这口价值昂贵的茶,起身就去寻幼青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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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捧玉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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