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蔷薇的车还在酒店，她本来想让小辉来接自己，但是想到还要因为今天砸了崔戬订婚宴谈赔偿的事再要见一次崔戬就浑身不舒服。
“那辆车还有签约宴的费用，什么精神损失费的酒店维修费，让你律师评估以后告诉我个数，我出双倍。”
这钱反正也是沈圳出，毕竟他不想传到沈建业的耳朵里，肯定直接花钱买断，封锁消息，毕竟沈建业这么好面子的人，如果知道了沈蔷薇在众多叔叔伯伯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丑，估计会气到吐血住院。
沈蔷薇看着屏幕闪烁着Kevin哥的来电和崔戬说，她没有理的时候认错态度很好。
“我也会去崔家向崔爷爷登门道歉，我知道你不缺钱，也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我的确很讨厌你和许若佳，这真的的确是个误会。”
她深呼了一口气：“今天也丢大脸了，我大哥和我们家老头不会放过我。”
“一码归一码，这事儿谢谢你了。”
这时沈蔷薇低头看到一条微信发了过来，是她大哥沈圳。
短信内容很简短：事毕，以后不要在外面说你是我妹妹，我丢不起这个人，别说自己姓沈。
向琳和骆皓过失伤人的证据确凿，只是之前有向家的庇佑才没那么顺利。
崔戬没有理会沈蔷薇的话，：“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向家不敢动手脚。”
“这些都不重要，你为什么对陈敏然这么好？”崔戬问道。
沈蔷薇自然地说：“她对我好啊，所以我对她好。”
临下车的时候，沈蔷薇问出了这一天最想问崔戬的话：“你……为什么帮我？”她不想欠崔戬的人情，而且还是闹得人尽皆知的人情。
崔戬的脸在昏暗的夜色和路灯的光影交替下显得格外深邃，他笑了笑：“你上次不是也没有见死不救吗？”沈蔷薇知道他指的是上次在胡同里的事儿。
这是崔戬回国以来，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
在这个夜里，安静的车内，看着朝思暮想恨了又恨这么多年的人的眼睛，沈蔷薇突然有些醒悟。
或许她该放过自己。
其实，就像沈圳说的那样，他们的确没有真的在一起，崔戬有什么义务把她归入人生计划里，这些年一直是她在执拗着，紧紧抓着唯一的救赎死死不放，是她贪图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在自己身后，贪图崔戬不论发生什么山崩地裂的事都会给她兜底撑腰，贪图就算有江河洪水风雨交加也总会有一个人穿越湍急来给自己撑伞。
或许在崔戬眼里，自己一定很可笑。
或许他偶尔在美国提起自己，只是一个死死纠缠他未果还的一起长大的妹妹。
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沈蔷薇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剧情很像恶毒女配的戏份，或许崔戬已经美国遇见了勤工俭学的小白花女主，或许以后还有什么他们两家家族联姻小白花女主误会然后带球跑，多年以后机场相遇精通八国语言的黑萌娃喊爹地，崔戬抱着他们母子说我从没碰过她，林特助在旁边说好久没有看到过少爷这么笑了的剧情。
想到这里，沈蔷薇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崔戬说。
沈蔷薇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脸，她记得那天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暑假，夏天午后暑气蒸腾，她枕着崔戬的腿在沙发上睡午觉，停电她热得睡不着，崔戬说她娇气，说着话拿着竹扇在她旁边一直扇。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黄昏。
电依旧没来，崔戬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惯性地拿着竹扇在轻轻扇着风。
窗帘半掩，将黄昏筛成细碎的光影，穿堂夏风袭来，沈蔷薇能听到窗边那棵国槐树在“沙沙”作响，书页也随风折页。
她静静地看着崔戬紧闭的双眼，长睫轻轻颤动。
他额头的碎发被映照成了栗色，高挺的鼻梁下是微白的薄唇。
这个世界安静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蔷薇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慢慢抬起头，嘴唇相碰的一瞬间，她能感受到崔戬鼻间的热气还有唇上传来真实柔软的触感。
沈蔷薇反应过来的时候捂住了嘴巴。
她一瞬间涨红了脸，然后结结巴巴地用蚊子的声音说：“你喜不喜欢我我都要亲你，反正怎么都不亏，但我觉得你肯定是喜欢我的……”
“是吧，崔戬。”
“那我就给你一个表白的机会，毕业以后过时不候，毕竟追我的人这么多，咳咳。”沈蔷薇自顾自地说着。
空气静止。
“薇薇，我什么时候可以发表获奖感言？”
她尴尬僵硬地转头看向上方睁开眼的崔戬，他的眼里带着笑意，弯成了月牙，沈蔷薇视线下移，看着刚才自己亲吮过的薄唇。
那是沈蔷薇很多年后做梦也会梦到的一幕。
“一般电视剧演到这里，你要等我走了再睁开眼吧。”她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尽量不与崔戬的眼神对上。
夏风袭来，荡漾在空气中的青涩被吹拂，树叶簌簌，窗帘微动，地板上的树影斑驳，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楼下传来裴阿姨的声音，沈蔷薇赶紧被拉回了现实，慌不择路的时候直接从二楼翻窗户出去了，幸好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翻墙爬树。
但是落地的时候她心想，自己在心虚什么？
身后传来崔戬的声音，但是她没有回头。
后来，她去机构学习表演准备艺考，也是为了躲他，他们难得一周互相没有联系。再后来，沈蔷薇回来的时候，裴阿姨和崔叔叔出了车祸。
崔戬葬礼都没有露面，崔爷爷悲伤过度谁也不见，整个葬礼只有二叔操持，而二叔也没有告诉她，崔戬的下落，只是一言不发。
整个世界，没有人知道崔戬去哪里了。
裴阿姨对她来说就是半个母亲，沈蔷薇第一次知道原来难过是哭不出来的，人们在葬礼上指指点点，说沈家的女儿天天去崔家，结果一滴眼泪都没流，狼心狗肺，怪不得沈家夫妇不疼她。
第二天她照样去崔家，但走到门口，突然想起裴阿姨不在了，崔戬也下落不明，那会明明是太阳刚升起，但是沈蔷薇只觉得血液凝固。
那天夜里，她回到卧室，看着裴阿姨以前送给她的一个小熊才慢慢抽泣变为大哭。
第二天沈建业宣布何其玉怀了孕需要去半山别墅区静养，临走的那天早上餐桌上，沈建业没有出来，何其玉看着一直发呆的她冷哼了一句：“还以为是死了自己的妈一样。”
看沈蔷薇无动于衷，便接着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是灾星是祸害，是孽种，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死吗？都是因为你！怎么死的不是你呢！你怎么不去替他死呢！”说着说着何其玉哭了，她从来没见过何其玉那么狰狞的脸，还有毫无形象的鼻涕和眼泪，云妈哄着她，沈圳一言不发。
沈蔷薇在尖酸刻薄的言语里度过了十几年毫发无损，但是这一刻她在想，难道沾染上她真的会变不幸吗？
崔戬也是这样想的吗？
再后来，她从老师那里才知道崔戬退了学，手机联系不上，她去找了所有她和崔戬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崔戬去了哪里怎么样了。
沈蔷薇那几天活得像是行尸走肉，感觉太阳透不过云层一般。
最后是沈圳告诉她，崔戬去了美国留学，不会再回来了，沈蔷薇知道以后就求沈建业，她也要去美国留学，她要去找崔戬问个明白，家里还算疼她的哥哥也三缄其口，不管她怎么哀求，任凭她跪在大雨里，直到晕倒才送她去的医院。
再后来，那年冬天崔戬回来了，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南京艺考，买了最早的飞机飞回华京，到崔戬楼下的时候，下了大雪。
华京的冬天是极冷的。
她站在崔戬房间的窗外，崔爷爷劝她去客厅或者回家，但是沈蔷薇依旧执拗地站着，大雪纷飞，她的双腿没有知觉。
崔戬最后开了窗户，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用沈蔷薇这二十年从来没听过的冰冷厌恶的声音说：“沈蔷薇，你就算在这里站到死，我也不会下来。”
“崔戬，你到底怎么了？”她大喊。
“我们那天明明说好……”
“玩玩而已。”
沈蔷薇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对你就是玩玩而已，你漂亮又是近水楼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是你一厢情愿，如果你还想上赶着我也无所谓，反正吃亏的不是我。”
沈蔷薇呼吸着冷空气的喉咙仿佛吞了刀片一样，她抬着头，来的脚印已经被大雪一层层掩盖。
“崔戬，你在说什么？我知道你是因为太伤心，没关系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
崔戬夹了一支烟，他的脸被烟雾笼罩又随着冷风消散，墨蓝的天空，路灯下的雪花清晰可见，落在雪层上马上融入。
她吸了吸鼻子。
“崔戬，你学会抽烟了？你……是不是在美国有喜欢的人了？”
崔戬对她说话从来都是细言细语，那时的语气极度不耐，仿佛她是世界上最令人厌恶的人，他说：“沈蔷薇，我讨厌你没有人爱。”
沈蔷薇猛抬头。
“沈蔷薇，你是一个又笨又蠢的人，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爸妈都讨厌你，因为谁对你好一点就会像哈巴狗一样粘着不放，沈圳偶尔对你好只不过是因为看你可怜，我只不过是施舍，但是现在不想施舍了，烦了不行吗？”
她倔强地抬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崔戬，试图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一丝破绽，眼泪不争气的从眼角滑落，她狠狠抹去。
良久，她说：“崔戬，你下来和我说。”
“我已经说完了。”
“那我就不走了。”
崔戬关上了窗，只留下了一句：“和我没关系。”
夜很静，两人相顾无言。
沈蔷薇看着崔戬的眼眸，从回忆里抽离，如释重负地笑着说：“没什么崔戬，不管怎样今天谢谢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永远是朋友。”
崔戬皱眉，眼神慢慢变暗，他说：“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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