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的晨雾裹着雪粒,落在帐篷布上结成薄霜。慕容冲刚用冷水擦完脸,指腹还沾着冰碴,帐外就传来鲜卑亲兵的粗声:“奉车都尉,段将军请您去主营帐,说宇文述的人快到了,要议粮草的事。”
慕容冲指尖一顿,巾帕攥出褶皱。宇文述是鲜卑宇文部的小首领,前燕亡后带着部众在并州游荡,段兰提他,绝非单纯议粮草。他摸了摸怀里的 “秦宫暗卫” 玉牌,冰凉的玉面贴着心口,又将袖中匕首往深处藏了藏,才掀帘出去。
营地的雪踩上去咯吱响,慕容冲故意走得慢,目光扫过两侧帐篷。大多帐帘挂着鲜卑图腾的兽皮,唯有最西侧那顶,用的是秦宫特供的青布,帐角露着半截秦式铜灯的灯穗,是苻柳的人?还是苻坚派来的暗卫?前几日他撞见的蒙面暗卫,就握着和他一样的玉牌。
主营帐内,段兰正对着一张地图出神,见他进来,随手将地图卷起,指了指案上的陶碗:“刚温的马奶酒,暖暖身子。” 碗沿沾着奶渍,显然段兰自己也喝了,不是刻意摆样子。
“将军找我,是宇文述有消息了?” 慕容冲坐下,目光落在案角露出的地图边角。上面用红墨圈着宇文部的栖息地,旁边写着 “苻柳部活动区”。
段兰灌了口酒,眉头皱起来:“昨夜收到探报,宇文述带着三百人想投我,半道被苻柳的人截了,粮草全抢了,还伤了十几个部众。” 他抬眼盯着慕容冲,“中山王,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慕容冲心里透亮,苻柳是氐族宗室,一直不满苻坚重用鲜卑人,抢宇文述的粮草,一是想断段兰的助力,二是想逼慕容冲表态:是帮鲜卑旧部,还是守秦宫规矩。他故意沉吟片刻,语气放得缓:“苻柳是宗室,陛下尚且要让他三分,我们贸然出头,恐会落个‘私结鲜卑’的罪名,反而耽误劝降。”
段兰的眼神暗了暗,又追问:“可宇文述是前燕旧部,见死不救,往后谁还敢信我?”
“将军别急。” 慕容冲话锋一转,指了指地图上的苻柳部,“我们可以派几个心腹,悄悄给宇文述送些粮草应急,不让苻柳知道;再写封密信回长安,禀明苻柳拦截鲜卑部众、破坏劝降的事。陛下最忌宗室擅权,定会查他。”
这话既没违逆秦宫规矩,又没丢鲜卑情分,段兰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些,点头道:“还是中山王想得周全。” 他说着,随手将案上的一张纸条揉了揉,扔进炭盆,慕容冲瞥见纸条上 “宇文述降苻柳” 的字样,瞬间明白:段兰早知道是假消息,就是要试探他会不会急着向苻坚邀功。
离开主营帐时,慕容冲特意绕到西侧青布帐篷附近。风卷着帐帘晃了晃,里面传来压低的对话声,带着苻柳特有的粗哑:“…… 段兰信了就好,明日午时让他引慕容冲去东侧山谷,咱们趁机……”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只听见 “杀”“嫁祸” 几个字。
他刚要退开,眼角突然瞥见帐篷后贴着一道黑影,手里握着块玉牌,月光下能看清 “秦宫暗卫” 的刻痕,和他怀里的一模一样。看来苻坚早派暗卫盯着苻柳了,连截杀的计划都知道。
回到自己的帐篷,慕容冲刚添了块炭,帐帘就被轻轻掀开。暗卫单膝跪地,递来一卷绢布:“陛下密令,苻柳欲于明日午时在东侧山谷截杀您,嫁祸段兰,您可借鲜卑之力除他,事后暗卫接应。” 绢布盖着苻坚的私印,红得刺眼。
慕容冲展开绢布,指尖顿在 “嫁祸段兰” 四个字上。段兰今日的试探虽有防备,却无恶意,苻柳怎么会觉得段兰会和他勾结?再想起段兰案上的地图,突然明白:苻坚定是故意让暗卫漏了 “段兰与苻柳有接触” 的假消息,既让苻柳以为段兰会帮他,又让慕容冲保持警惕,好坐收渔利。
“陛下还有吩咐吗?” 慕容冲问道。
“陈武将军是陛下亲信,若有异动,可凭玉牌调暗卫协助。” 暗卫递来一把短刀,刀柄缠着黑布,“刀上涂了麻药,防身用。”
慕容冲接过刀,刚藏进靴中,帐帘就被推开。陈武捧着件棉袍进来,袍角沾着雪:“奉车都尉,并州夜寒,这是陛下让我送来的,里面填了西域羊绒。” 他的目光扫过帐内,在炭盆边的绢布残角上顿了顿 —— 是暗卫刚才不小心掉落的。
“多谢将军。” 慕容冲接过棉袍,故意摸了摸羊绒,“明日若真遇截杀,还需将军多费心。”
陈武笑了笑,语气却郑重:“陛下早有安排,暗卫已在山谷外布防,我们只需按计划行事。” 他这话既是交底,也是提醒,慕容冲的一举一动,苻坚都知道。
第二日雪小了些,段兰的亲兵来请时,神色比昨日急:“中山王,宇文述的人到了,将军请您去东侧山谷清点粮草,说是要让旧部见见您。”
慕容冲知道,该来的来了。他带上短刀,跟着亲兵往山谷走。快到谷口时,身后突然传来闷响,亲兵倒在雪地里,脖子上插着支箭,箭杆刻着 “苻” 字。
“慕容冲!你果然敢来!” 苻柳的声音从谷两侧炸响,几十个蒙面人举着弯刀冲出来,雪沫飞溅。
慕容冲刚拔出短刀,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段兰带着鲜卑骑兵冲进来,兽皮袍在风里翻飞:“苻柳!你敢在我的地盘动我的人?”
苻柳愣住了,随即怒吼:“段兰!你不是说好了一起杀他反秦吗?怎么反悔了?”
段兰脸色骤变:“你胡说!我何时与你勾结?是你改了陛下的劝降信,还想嫁祸我!”
慕容冲看着两人剑拔弩张,心里彻底明了:苻坚的假消息让苻柳误判了段兰的立场,段兰的自保之心又让他绝不会和苻柳同流合污 —— 这正是苻坚想要的 “鹬蚌相争”。
“苻柳,你改信截杀,证据确凿!” 慕容冲大喝一声,给段兰使了个眼色。段兰立刻会意,挥手道:“拿下!送回长安给陛下发落!”
鲜卑骑兵一拥而上,苻柳的人寡不敌众,很快被绑住。苻柳被按在雪地里,瞪着慕容冲:“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是苻坚的棋子!等并州平定了,他第一个杀你!”
慕容冲没说话,看着苻柳被押走。雪落在脸上,化得冰凉 。他知道苻柳说的是真的,但现在,他只能做这颗棋子,才能活下去。
回到营地,段兰松了口气,拍着慕容冲的肩:“多亏了中山王,不然我真要被苻柳坑了。明日我就派使者去长安,按之前说的,我守并州边境,保留三千骑兵。”
慕容冲点头应下,心里却没放松。果然,深夜时分,陈武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手里捏着张染血的信纸:“奉车都尉,出事了!苻柳在押往长安的路上被人杀了,凶手留了信,说是你干的!”
慕容冲接过信纸,字迹潦草,却用的是燕地特有的松烟墨。是他前几日在太学西阁见过的那种,李淳常用。信上写着:“慕容冲为报灭国之仇,杀苻柳,欲挑秦与鲜卑之隙。”
“段兰知道了吗?” 慕容冲的指尖攥得信纸发皱。
“刚知道,正带着人往这边来。” 陈武的声音发颤,“他说要找你讨说法,不然就率部反秦。”
帐外传来鲜卑士兵的呼喝声,刀鞘撞在铠甲上,响得人心慌。慕容冲深吸一口气,摸出怀里的 “秦宫暗卫” 玉牌。苻坚既然布了局,定会留破局的办法。他对陈武说:“你去稳住段兰,说我有证据证明清白;我去东侧山谷,暗卫应该在那里等着。”
陈武点头跑出去,慕容冲掀帘冲进风雪里。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苻坚新一局的开始。用苻柳的死,试探他的应变,也试探段兰的忠诚。而他,只能顺着这局棋,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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