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那股喜悦,嬴政问他:“你很高兴?”
赵政坐在席上就好像有虫子在身上爬,是那样的躁动不安,从案上抓了一大把枣吃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蹦跶起来了:“嗯,你不也是?又多一个人愿意理解我们了。”
嬴政失笑:他告诉对方:“其实世家贵族不是不理解,而是要保全自身的利益,他们出身高贵,而百姓都是贱民,饿了就饿着,死了就死了。
没有人会为平民出头而去得罪权贵,而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才是实在的。
而芈茵胸怀宽广,她能放下自己的身份去听见这些人的声音。”
赵政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荀子》有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可是庶人的声音太小,他们大多信命,也没有人会真正去重视他们。
无论是打仗需要将士还是修建房屋堤坝需要人手,那去地方上征丁就可以了。
在贵族眼中就和犁地的牛是一样的,或许牛还金贵些。
只要不逼得太过分,庶人便不会反。”
嬴政认同道:“正是如此。”
赵政卧倒在地上又是一个鲤鱼打挺,将口中的枣嚼吧嚼吧吞了下去,吐出枣核忍不住吐槽了句:“没味儿。”
年轻就是好,好(第四声)玩多动,嬴政的语调无奈:“那就换一颗。”
恰在此时,元严又入内禀报:“王上,吕相国求见。”
赵政将枣放了回去,又随意用衣衫下摆的布料擦了擦手坐直了身子,严肃道:“宣。”
赵政这举止行云流水,不禁觉得有趣,使得嬴政心中刚萌生的不耐又平复了下去。
吕不韦是现今商贾里最好的政客,政客里最优秀的商贾,他这辈子做过最好的投资就是子楚,使其一跃跻身权贵行列,成为大秦相国。
也得益于他自己有足够的能力。
他的确有功于大秦,是个不可多得的能臣,若他能安分守己便也罢了,只可惜人心不足,能懂得明哲保身的才是少数。
如今吕不韦五十有余,或许是保养得宜的缘故,倒不像是年过半百的,有些意气风发的意味,吕不韦行了个拜礼:“王上圣安。”
赵政笑意吟吟:“相父请坐,相父国事繁忙,难得空闲,此番进宫想是有要事相商?”
赵政从来不是不会掩藏自己的喜恶,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只要他想,就能做得很好。
吕不韦不疾不徐地在赵政面前的席上坐下,将一卷竹简铺开呈现在赵政的面前:“这是郑国所监修水利一年的支出和所用的青壮力。”
赵政拿起竹简粗略地扫了一眼:“花了这样多?”
随后他的指节停留在一个数字上,心口仿佛被什么钝器凿了一下,闷得发疼,他问嬴政:“若在战场上也便罢了,为何修建个水利会死这么多人?”
“这只是竹简上的数字,未上报的只会更多。”嬴政告诉他,“王上,你只是一个人,拘束在这宫墙之中,从竹简上了解你的天下,必不可能面面俱到。
你统筹全局,而下面的人能不阳奉阴违已是难得。
多一日就要多花一日的钱,就像你说的,牛都比那些青壮力金贵,人死了就再去抓些来就是了。
而如果工期提前完成,监修水利的还可以邀功请赏不是吗?”
“比去年多。”赵政又问,“他们是累死的还是饿死的?”
嬴政不可置否:“兼有之吧,或许还有淹死的,被巨石砸死的……”
吕不韦应声道:“是,王上,今岁大秦在此项支出太过,百官们颇有怨怼。”
赵政言语好奇地问了句:“那相父的意思是?”
“王上如今年岁渐长,有些的事也该亲力亲为了。”吕不韦告诉赵政,“关于郑国所修水利,于我大秦是极为有益的。
王上身为一国之君,应该去说服那些官员。”
赵政笑着答曰:“可此事是相父一力促成的,还需要相父多多费心。”
吕不韦似乎有些讶异,没预料到赵政的答案,他讪笑着应下了。
赵政又道:“相父还有事吗?”
吕不韦这才又道:“我大秦久不动干戈,如今正是兵精粮足的时候,臣以为正是伐赵的好时机。”
借用赵政对赵国恨之入骨的心理,若要攻伐其余六国,首当其冲的便是赵。
赵政似乎对吕不韦的言语深以为然,他问道:“寡人觉得相父说的有理,那相父以为又该派何人伐赵?”
“如今长安君年岁渐长,也到了作为王上的兄弟为王上分忧的年纪。”吕不韦答得冠冕堂皇,“何不让长安君去历练一番。”
赵政试探性地问了句:“成蟜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倘若兵败又该如何?”
吕不韦又答:“回王上,长安君熟读兵家经典以及历史上各大战事,我大秦兵精粮足,断不会如此。”
赵政再问:“倘若如赵括一般纸上谈兵呢?”
吕不韦再答:“那就再让王翦将军辅之。”
其实吕不韦已经同王翦达成了某种“默契”,但吕不韦狡诈多谋,这还是没能完全信任王翦,在王翦身上留了个心眼,要将王翦调离咸阳,还是要王翦立投名状?
赵政扶额,似乎颇为为难:“相父,兹事体大,你再让寡人想想。”
吕不韦应声:“诺。”
而此时的赵政已经与皇帝陛下商议去了:“吕不韦不是与成蟜关系不好吗?”
“是不好。”嬴政答,“否则他扶持成蟜作为傀儡上位岂非比我们好掌控?因为赵太后?”
嬴政言语间嗤笑,他指的是赵姬与吕不韦的旧情:“可世事无常,吕不韦未必是与成蟜合作,或许更多的是利用。”
其实上一世成蟜谋逆一事中是没有吕不韦的掺和的,如今却像是殊途同归了。
成蟜需要兵权,他封地上的那些人大概是不够的,可王翦也不是个会听成蟜话的人,这便是吕不韦对成蟜的算计了,而并非上一世的樊於期。
即便吕不韦和王翦达成了“默契”,吕不韦依旧不信任王翦,干脆将其调离咸阳好做他自己想做的事,这是谋划之二。
吕不韦和成蟜互相利用,而吕不韦和赵姬也好不到哪去,吕不韦不好时常出入后宫,他往赵姬身边送的嫪毐又何尝不是眼线,只是后来赵姬的宠爱给了嫪毐足够的野心,也就脱离了吕不韦的掌控。
赵姬爱嫪毐,但绝对不爱那个亲手将她送给子楚的吕不韦,她对吕不韦,更多的是利用他掌控前朝,编织她自己的关系网。
他利用他,他利用他……
这朝堂上的争斗当真有趣,螳螂捕蝉,谁都以为自己才是那只黄雀。
赵政颇为苦恼道:“哪管他是利用还是什么,现在的问题是王翦要被调离咸阳。”
“如今中原战乱,七国干戈不止,大秦内部绝对不能有过久的动荡,否则他国会趁虚而入。”嬴政告诉赵政,“吕不韦要带离的不止是王翦,还有效命于秦王的将士们,此时王上又该如何?”
赵政沉吟道:“那就顺势而为,让他们伐赵。”
赵政同嬴政对视了一眼,彼此或许会有阅历上的差异,但他们的思维都是一样的,只那么一瞬间,嬴政就明白了赵政的计划:成蟜既然要“伐赵”,那就让王翦多带些人去好了,届时在成蟜这里或许用不到甘罗了,而甘罗自有用处。
秦王给他人布局,而这些人自然也想给秦王下套,毕竟不论是风雨还是棋局,总是变化无常的。
兵法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政治斗争亦是如此。
于是赵政“深思熟虑”过后告诉吕不韦:“便依相父所言,让我大秦铁骑踏平邯郸。”
“诺。”吕不韦应声,言语犹豫间,似有为难之色。
也是辛苦吕不韦这般作戏给秦王看,赵政自然要接着演下去:“相父还有何事?不妨直说。”
“自太后迁居雍宫以来,王上时常出宫。”吕不韦谆谆教诲,“可王上是大秦的一国之君,如今并不太平,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王上。
若王上出了事,于大秦的江山社稷何如?”
于当初赵姬如出一辙的言语,又听得吕不韦说道:“王上想出宫是情理之中,可是要多带些人保护王上安全。
臣这里有一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保护王上安全。”
吕不韦不及赵政答应,便传唤了殿外的人:“进来。”
那陌生的面孔入内,拜倒在赵政面前:“王上圣安。”
确实足够雄壮,能不能保护秦王的安全却另当别论了,这样堂而皇之的往秦王身边安插眼线,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可赵政还是得忍,谁叫还没有到真正撕破脸皮的那一刻呢?
赵政笑道:“有劳相父费心。”
吕不韦答:“为王上分忧,是臣等应尽的义务。”
赵政面上不显,魂体其实早已上蹿下跳,咬牙切齿,仿佛有个人拿着荆条在抽他:“皇帝陛下,寡人现在好想扇他一巴掌啊!!!”
嬴政莞尔:“一巴掌就够了?”
赵政恨恨道:“当然不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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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谁是蝉?谁又是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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