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陟说话的时候不写字,他放下写了一半的贺表,是蝇头小楷,字如珠玉,整齐洁净。他看着贺表,慢吞吞地说:“太后生辰就要到了,贺表得尽快递上去。去年这个时候都已经递了两封,今年这才写第一封。”
严杉急的团团转:“爹!事情都乱成一团了,您老还有心情写太后的贺表呢?!”
严陟终于抬起混浊老眼,呼吸缓慢,望向自家急赤白脸的儿子,不疾不徐地说道:“今年轮到大赦,以昭示天下万民,太后仁慈之心。贺表隆重,廷臣莫不十万分小心,老夫亦然。”
严杉气乐了,叉腰问:“那林子衿怎么办?今年轮到大赦,他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罗文龙回来说了,就连刑部尚书郑业成都对他以礼相待!就因为他有先帝敕印。”
严陟没什么反应,严杉顿了顿,续道:“当今圣上以孝悌治国,自他入京,便拜嘉应皇帝为尊父,即是先帝所留敕令,圣上决计没有不从的道理。”
“圣上的确是不能不从。”严陟拿起贺表的折子,斜对着烛光轻轻吹干墨渍。
严杉上前:“那小子活了!”
严陟没摇头,也没点头,从容而淡定:“每年的大赦,实则是特赦,是陛下看在太后面子上,特赦天下,谨表孝心。若是太后要求,陛下更没有不听从的道理。”
这话含义太深,严杉一时半刻没听懂,他只觉焦头烂额:“他不死,朝廷拿什么来安民?!”
“拿时间。”严陟放下贺表,徐徐道:“百姓呐,都健忘,拖个三年五载的,等伤疤好起来,也就忘了疼了。”
严杉不解:“可天启宝钞的国策总得推行下去吧?!”
严陟轻轻摇头:“杉儿,这世间没有非做不可之事,没有非杀不可之人。”
严杉坐回太师椅里:“爹,您老的话太深奥,孩儿理解不了!我就问您一句话,那林子衿,到底该不该死?”
“……”严陟已经老迈了,他这独子也已过了四十,严杉虽聪慧有加,可是莽撞过余,严陟难免担心,他在时还能护着严杉,若他不在了,他这直来直去的孩子,该如何在朝堂上从容自处。
“此人绝不能死于我严家之手!”严陟激动,喉头呛住,连声咳嗽。
严杉忙上前,心虚地抚拍严陟后背,帮他顺气儿,悻悻地说:“一个小喽啰,当然不值得我严家亲自动手。孩儿只是看不过,林家搅乱国策,林百元倒是一死了之,偏偏他这个儿子,竟然还有先帝的免死金牌!”
“爹您说说,那般歹毒恶毒,用心险恶之人,竟还留在这世上,让数千万蒙受天气宝钞损失的百姓情何以堪!?”
严杉凛然:“孩儿是为天下人不值。”
“你为天下人不值?”严陟一把推开他,动容道:“你为了百姓好?”
严杉拍拍胸脯:“我身为朝廷官员,难道不应该么?”
“呸!”严陟朝他脸上啐唾沫:“你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严杉,这世界上能心怀天下的、能代天下不值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当今圣上!你出言不逊,罚你把这经书抄了,静静你的心思!”
严杉的脸色难看起来:“爹!”
严陟怒,拂袖而去。
岁冬大雪不止,是夜,严杉在严府后院,密会差役。
对方在锦衣卫诏狱供差,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一心想往上爬,正愁抱不上大腿,就被引荐到了严府门上。
严杉给了他一包见血封喉的毒.药。
差役牙一咬心一横,将毒.药藏入袖管中,抱拳道:“卑职定不负重托,为百姓除害。”
“此事若办成,”严杉两手拢在袖子里,压低嗓音道:“往后自有人罩着你。若办不成…你在京师十里村的妻儿…”
差役当场跪下,连连磕头:“请小阁老放心,卑职定竭尽全力。”
严杉点头:“去当差吧,路上小心些,别被人看见。”
“是。”差役退出严家,循着羊肠小道,惴惴不安地回了诏狱值差。
腊月间,诏狱。
邱远有些惊讶,他记得这林子衿初来诏狱时,几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吃了睡睡了吃,闲来无事还要抖擞精神练练太极。
说实话,邱远从没见过二十不到的年轻人练太极拳,更何况是诏狱里的囚犯,给邱远看得一愣一愣的。
众人惊诧,林子衿视若无睹,我行我素。
如今王命下来,他死里逃生,至少这个冬天熬得过去,来日若太后生辰大赦,他这条小命也就不期然地保住了。
可偏偏这时候,这家伙不再那般闲适。
邱远能明显感觉到,林子衿对周围人多生了好些警惕。
譬如狱卒给他饭菜,他会十分谨慎地入食,先闻闻嗅嗅,待到狱卒开始嘲笑他事多,林子衿再拾起筷子,浅尝辄止。
他吃的不多,能把肚子填三分饱就行。
由于诏狱的特殊性,锦衣卫的办案人员和林子矜几乎不交流。
因为他有免死金牌在身,众人对他少说也有三分客气,毕竟先帝赏了金牌给这么个小民,指不定他背后有什么大能耐,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吧。
没人和他说话,林子矜也自得其乐,在监狱里韬光养晦,闲来练练太极,宾至如归。
诏狱里看大门的是刑部司狱司的人,同行都叫他林老二。
林老二喜欢喝酒,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索性这么些年下来,未曾因喝酒误过大事,所以他喝便喝吧,少有几个人上赶着呵斥他。
林老二在森严的诏狱里当差,为人一团和善,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更像个不问世事的酒中仙,误入牢中。
没人和林子衿说话,一来是无可说,二来是不敢。还不知道这林子衿背后有多少牵扯。
林老二属混不吝,自诩两人五百年前是一家,来诏狱后,便常常与他聊天。
林子衿想了想,这林老二,大概就是他转押进诏狱的第二天,由刑部调过来帮忙的。
帮什么忙?林子衿不得而知,总之林老二爱喝酒、吹牛、聊天侃地,好不快哉,不像来帮忙的,更像来添乱的。
腊月十一,林老二从家里提来香肠,他媳妇给他切片装兜里,由他提过来,下酒用。
冬月末浩浩荡荡下了一场大雪,腊月初大雪就停了,这两日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林老二把酒盅放在炭盆温热,然后用铁钳钳上来,再把在雪里冰过的桂花酿倒进去,霎时间,白烟飘散,酒香如烟花般炸开,整个囚室都回荡着桂花和酒水的香气。
林子衿原本盘腿打坐,闭目养息,酒香穿过湿闷的空气,直抵鼻息。他忽然睁开眼睛。
林老二搬了桌子,坐在他对面,囚门外,醉醺醺地仰头灌酒。
与他一同值守的丁老四闻着味儿进来:“姓林的,又喝酒呢?这么香?!”
林老二拍拍桌:“老四,来尝点儿?”
丁老四坐过去,笑着夺了他的酒坛,给自己满了一盅。
两人边吃香肠边喝酒,吹牛扯皮聊女人。
林老二喝着喝着,终于注意到牢里的林子衿。
那小子双目澄亮地盯着他…手上的酒。
以前天冷,一个人住在单人公寓,就喜欢温酒小酌,毕竟学历史嘛,多少沾点古人情怀。譬如天寒地冻,便备一壶温酒,赏雪看书,闲情雅致。高情商叫文雅,低情商叫做作。
林子衿是个做作的人,他想喝酒了。
林老二眯缝眼睛:“来点儿?”
林子衿重重点头。
丁老四背对他坐着,回头看了眼林子衿,意外地说:“小子还喝酒呢?”
“天冷。”林子衿老实巴交地说:“喝酒暖和。”
丁老四与林老二对视,不约而同地朗笑起来。
“行,给你来点儿。”
丁老四起身,把自己的酒盅拿起来,倒满了桂花酿,步向跃跃欲试的林子衿。
盛os:老婆说他认识我欧耶!
林:问就是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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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老行事还是太莽撞了~没他老爹那么镇定emm
但是历史上,真正的严党,严嵩时常都要听严世蕃的意见,严世蕃非常聪明,比他爹青出于蓝,据说有一回,嘉靖帝又写了个字谜,让内阁值班的严嵩他们猜,严嵩和其他人都猜不出来,赶忙写条条送出宫让严世蕃解,严世蕃一下就解出来了,然后严世蕃这人好奢侈男女不忌。不过话又说回来,聪明反被聪明误,严世蕃之死,大约也和他太聪明自负了有关吧
然后心怀天下这种话不能乱说,又不是皇帝还心怀天下,难不成想造反?(也许是官场说话的潜规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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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
下周两个人一定见面!!!
小林有朴素的抱大腿技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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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绝地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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