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根,借助强烈的疼痛保持清醒,若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齐汝佲苍老的声音高高在上,林子衿不得不竖起耳朵,屏息聆听。
“老夫且问你,铃山之坍塌,你林家可早有知情,你身在宝泉局,是否也早已知晓有这么一天?”
林子衿闭上眼睛,黑暗中,仿佛听见了大山垮塌的轰隆巨响,无数劳工淹没在泥流之下,他们有的被山石压碎身体,□□支离破碎,有的被泥洪冲进山底,七窍吞泥,骇然惨死。
死了那么多人,十里八村的男丁,都在那里,还有铃山下的庄子,被倾斜的山体淹没,来不及逃跑的村民,死无葬身之地。
庆历冬月十二,那一天,铃山化为地狱。
“小人以性命担保,”林子衿一字一句,极缓慢道,“小人不知,铃山山体牢固,经工部派人勘探,绝无塌陷可能……小人对此…事先毫不知情。”
齐汝佲扭头,浑浊老眼望向宋攀岳。
宋攀岳明知故问:“初秋工部勘探铃山的,我记着由工部侍郎负责,工部侍郎是谁来着?”
小四拱手:“回大人,由小阁老严杉严大人责成此事。”
“哦,小阁老啊,”宋攀岳意味深长,“既是小阁老负责,那这话应做不得假。”
小四点头:“是,小阁老向来恪尽职守。”
宋攀岳回望齐汝佲,含笑道:“齐太傅,请您继续。”
第一关算是过了。
林子衿闭着的眼睛缓缓掀开,呼出胸中浊气,背心一阵寒凉。
齐汝佲顿了顿,慢条斯理地抛出第二问。
“经你父亲之手,凡换天启宝钞之物事,共值多少银两,你可知晓?”
这该怎么回答?
原主没有这个记忆,也就是说,这事儿林子衿真是一点都不晓得,林百元从来没告诉过他,而他在宝泉局也只是个边缘小隶,更无法接触这些核心账目。
原主是真的不知道!
但设若老实本分地交代他一概不知,宋攀岳会信吗?毕竟他和林百元是一家人,按常理来讲,经他父亲之手,过了多少账,做儿子多少也该知道一些。
如果如实回答不知道,反而会引起宋攀岳疑心,疑他为了开脱,枉顾常识,说些假话。连林子衿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林百元把账目的事瞒的滴水不漏,竟连自己亲儿子都不知道。
这短暂的一刹那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子里走马观花。
为什么林百元要瞒着亲生儿子?因为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也就是说,林百元事先就猜到了,铃山下如果挖不出铜矿,必然会引发震惊朝野的变故。
而后来发生的事,映证了林百元的猜测——铃山塌了,林家成了替罪羊。
林百元不告诉林子衿,就是为了让儿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就威胁不到任何人。
他祈求以这样的方式,换取那帮豺狼的轻饶。
毕竟林家都死绝了,为什么不能放过他那一无所知的愚钝儿子呢?
老父之忧心,林子衿此刻终于感同身受。
如此,林百元一死,真相,便就沉入了无人知晓的地下。
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浸湿了鬓角。
林子衿掌心着地,额头磕在泥地上,呼吸缓慢而沉凝:“我…”
宋攀岳和小四都没说话。
齐汝佲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
林子衿好像又听见鞭子的声音,鞭笞着皮肉,倒刺将不堪一击的皮肤绞碎,他栽倒在血泊中,徒劳无力地挣扎。
而这一切挣扎,又真的有意义吗?
彼时年少,他被迫看清一切,这世间之人,皆弃他如敝履,那时就连他的亲生父母,都从不曾将他放进眼里。
后来孤身一人,三年复三年,出国、求学、回国、寡居,学着高深莫测的古籍,把过往也埋藏在灰烬下。
没有人爱他。却是一个死去的林百元,一个小说里开局就死的父亲,为了保护儿子,那么严密而周全地瞒着账目,不使他将来陷入险境。
胸口泛起酸涩,原主关于父亲那些记忆,伴随着父亲爱儿子这样的认知,一点点在意识中漫开,至少,他曾有一个疼爱他的父亲。
那么为什么,不如他所愿呢?
齐汝佲发现了年轻人的为难,他放缓语气,劝道:“实话实说,切勿有任何隐瞒。”
“……”林子衿定定心神,再磕头,咬牙道:“因小人…实在想不起这些,父亲从来没跟我说过,小人性子懒散好玩,于这些公家事,也从来不上心,所以…实在不知。”
牢狱中一片寂静,几人的呼吸仿佛在擂鼓。
林子衿紧张得手心冒汗,但他依然维持那岿然不动的跪伏姿势,谨慎而谦卑。
就像他说的话,全都是真话,他诚恳而真挚地回答:“家父,不愿让儿子知道这些。”
老父拳拳爱子心,为了孩子,如此思虑周全。齐汝佲微微动容,叹出口长气来。
“你父亲,当真疼爱你。”齐汝佲道。
林子衿沉默不语。
齐汝佲望向宋攀岳:“宋大人,你怎么看。”
宋攀岳当然懂林子衿的话外之意,冷冷地露出个地痞流氓般的笑容:“他倒是老奸巨猾。”
那话就是告诉他们,别追究他儿子啦,这傻小子什么也不知道。
宋攀岳摆手:“问最后一个问题吧。”
齐汝佲回眸,垂眼望向跪在地上的林子衿,眸中笑意一闪而逝。
第二关已过,接下来,就是定他生死的最后一问。
真的不是无cp!!!!
说个攻出来的时间:第七章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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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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