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黎允心头一悸，猛然醒来，沉静的眸子荡起一层不可置信的涟漪。
黎父端着炖好的小米粥，乐乐呵呵到黎允门前，听里面有响动，估摸着人醒了就推门进去。
“来，乖儿，为父给你炖了些粥，温乎的赶紧喝。”黎父放了粥，见黎允从里间出来，神色如常不似昨日乖巧。
黎父见黎允毒解恢复如初，叹了口气，端了粥又走了。黎允见状低头思付一瞬，抬头喊了声：“爹。”
黎父扭头看他，“干什么？”
黎允上前端了粥，一口气喝完，非常客气道：“谢谢爹。”而后放了碗就跑，黎父一脚没踹到，气道：“臭小子你跟谁客气呢！”
“又上哪儿去！”黎父冲着黎允背影吼道，黎允步子快，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闻言转身交代：“查案。”
“查案查案，刚好就去查案！”黎父好悬没把托盘丢出去，一想扔出去了还得自己收拾，只得作罢。
昨日受蛊虫影响，这几日的事情没交代清楚，于是他先去了提刑司安排人去墩子庄继续调查，又将捡到的奇异石头给了司里的专员查验。
犹豫片刻后，还是去了花糕铺，一路忐忑。
而这江时清今日也凑巧拿到了打磨好的沅泥玉，正坐在柜台后面，借着阳光观察这玉石的色泽，思考着如何设计首饰。
黎允进门见她拿着这石头，眉头一皱，眼睛眯起观察，问道：“这是什么？”
江时清见黎大人眼眸深邃平静，动作平稳妥当，好似恢复了正常，松下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有些遗憾。
“大人毒解了？”
“嗯。”黎允点点头。
这毒是粉尘状飘洒，本就持续不太久，黎允在那大雾里打转了好些天，身上也还占有毒粉，这才致使昨日脱离了大雾，中毒症状还会持续到晚上。
黎允目光还在江时清手中沅泥玉上，于是江时清举起玉石递给黎允，道：“沅泥玉，公……表姐委托我找的，大人有头绪吗？”
石质玉化程度很高，加上打磨抛光，江时清选的这块儿色泽偏黄，有些像黄玉，触手温凉质地光滑透亮，像一块儿好玉。
若不是早上刚送了那块奇异石头去查验，黎允还真要疑惑慈云为何找江时清找玉石了。
“沅泥玉……”黎允觉得这玉的名字耳熟，一时不知从何想起，只得摇了摇头，转头说起了墩子庄的事儿。
“某在墩子庄发现一口枯井，里面有不少这样的黄玉，只是更为透亮，里面的虫子看得很清楚。”
江时清听这一番形容，想到那包了虫子的琥珀。只是这虫珀形成所需时间很久，固化成为矿石更为不易。
“那这庄子还靠什么乐坊戏班赚钱啊，一颗琥珀都够他们发财了吧？”说完意识到这庄子不是普通村庄，江时清倒吸一口凉气。
“蜜蜡封的毒虫，得放多久才能与那琥珀相似啊？”
没个十来年也要七八年了，这墩子庄成为养虫基地这么久，可见盘踞在京城的那些人也早渗透各处，难以拔除了。
黎允听这猜测，将几日线索串联，要与江时清分析，不料江时清起身理了理衣服，觉得这店门前不方便，要去二楼。
只是黎允一听这二楼，面色微动，想起昨日情景，张嘴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跟上。
在楼梯口时，他叫住江时清，言辞恳切地请求：“还请姑娘莫要将这毒……”
“哈哈哈哈他竟然……太好笑了！”
是慈云的笑声，听着那万重楼好似也在，黎允脚步一顿，手悬在半空，抿了抿嘴，认栽一般道：“无事，走吧。”
江时清昨夜碰见万重楼，今早公主到访，她本就不是葫芦嘴，凑到一起说些闲话就能扯到这位共友，免不了分享自己的新奇见闻。
本以为黎大人不会在意，这么看来还是要面子的，江时清背后拿人谈笑之事败露，低着头苦笑了一声，见黎大人宽宏大度不做深究，更加愧疚起来。
“又没有手机给你发朋友圈已经很好了，起码只有我跟钟臾看见了嘛。”她嘀嘀咕咕半天，黎允听不清也听不懂，只得装聋。
两人到了议客间，里面大笑的二人看见进来的黎允，纷纷闭嘴遮脸，不知道忙些什么就忙了起来，掩饰自己方才的放浪之姿。
慈云今日做外商打扮，借着头上带的异域特色的头巾，垂着头遮了半张脸，玉洁的胳膊裸露在外，虽着异域衣裳，一瞧也能辨认出是中原人。
本朝贸易繁荣，这样打扮的本地商也不少，是一种潮流。
遮掩半天，慈云公主忽然想起，自己身份殊贵，就算是以表姐身份，那嘲笑完表弟见了表弟本人又有何干？于是低声咳了一下，甩了甩头饰肩带，换上一副亲和模样，大大方方朝黎允点了个头，算是问好。
黎允面上没什么表情，作揖后朝桌边一坐，把江时清惯用的纸笔挪到了江时清面前。
“司里有研究玉石这类的查验官，晨间送去检验，过些时候就知道结果了。”他又将沅泥玉放在桌子中央，看向了慈云。
四个人立刻收了玩乐心思，没了欢笑氛围，正经起来看那玉石。
“杨兰给吴友玉定制了玉枕，偏偏也是这沅泥玉做的。”江时清补充道。
“不错，沅泥玉和这虫珀，都产自湘州。”慈云直言两样假玉出自一处，江时清忽然意识到，这公主竟与自己坐在一桌，谈论查案一事。
她望向黎允，眼神里闪烁疑惑，黎允解释：“她偷跑出来的，公主殿下如今正跟驸马在百兽园看老虎呢。”
“我是自己人。”慈云朝江时清点点头，补充道。
皇亲国戚，京城名人齐坐一桌，江时清心里压力倍增，不知原身之仇竟涉及这么高的阶层。
此案调查至今仍不明朗，线索总是查不顺利，中途走偏行至歧路。
“敢问，除去我娘一案，各位在此类案中盘旋多久了？”江时清这话突然，不止慈云，黎允也是一顿。
此前去小清苑看见一摞卷宗都与假.币案相关，只是当时没注意时间问题，只顾着综述找案情的相似之处。
时清参与进来几日，线索不少却没什么实质性进展，不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否有推力阻止。
“三年。”黎允道。
慈云两手一摊，叹了口气道：“三年前破获过一起，最大的贩子已经审得干干净净。可几个月后，新的一批□□出现，各方路子卷土重来。”
三年前的案子正是慈云担保，委任黎允调查，最终打掉了一批造假工厂。然而这些新的假.币来的太快，很有可能那时根本没查到真正的领头人。
“还是你们查当然查不到，三年前摸不到幕后人，三年他势必后藏得就更深。”江时清垂眸沉思，“那些人如此谨慎，应当也知道我在查，而黎大人与我走得近，他们一定也会小心我。”
“那还有谁能查呢，钟臾？”慈云问。
江时清摇摇头，“左右不过几日光景，那群人未必觉得我们结盟牢固，不如……”
“演他们一回！”万重楼折扇一合，跟上了江时清的思路。两人相视一笑，达成共识。
黎允目光在两人身上走过一遍，低头喝茶，问道：“演什么？”
“演一出偷梁换柱，玉石俱焚！”江时清神秘兮兮地比划，招呼四人凑到一起密谋。
一番你争我抢的计划后，四人各回各家，各找各的表演道具去了，二楼小间重新恢复平静，只留下江时清盘着沅泥玉，透过窗子，观察街对面的玉石行。
今日她的沅泥玉送到，杨兰订的却迟迟不见送上门，许是送到寿材店雕刻去了？
“娘子，今日可有想吃的？”
一日又过，到了晚饭点，刘本廷见几位贵客相继离开，便上楼来找江时清，问她今日想吃什么。
江时清被打断思考，远远朝刘本廷笑了笑，伸了个懒腰，随意道：“你跟小嘉看着做吧，小臾有说来嘛？”
钟府这几日自北江有贵客来，想必是族中一些亲戚，钟臾需得在家待客，偶尔晚饭会来，就托了馨儿提前招呼。
“馨儿来说过了，送了条花鲢呢！”阿廷兴奋说着，脸上圆润饱满不少，尽是少年的活泼气。
这孩子刚十七，发育地有些晚，如今还没江时清高，于是江时清轻而易举地将胳膊担在他肩上，稀松平常地问道：“唉，看你不怎么长个儿啊，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没有，我这几日都胖一圈儿了，小嘉姐最近老掐我脸呢。”刘本廷反驳道。
江时清装作很有心得地继续道：“也是，这些甜食最容易发胖了，你可要小心，别吃胖了还把牙也吃坏了！”
刘本廷被唬得一惊，连忙摆手：“才不会，小嘉姐给我定了数的，我一天只能吃一盒花糕。”
一盒花糕三四块儿，这才一个月，确实不能就把人养得发腮，江时清眼眸一暗，离一楼还有几步台阶，抓紧机会套话：“那我这花糕得改改了，一盒就把人喂胖了，以后可没人敢来买喽。”
“其实是小嘉姐做饭很好吃，如今又不受限制，某吃得多而已，不是花糕使然啦。”刘本廷摸摸肚子，甚是满意如今这副身材。
两人走到厨房，小嘉正在切菜，见刘本廷回来，喊他过去点火起灶。
江时清靠在门边看着这一对姐弟，半晌不动。钟臾在她身后等了半天，终于抬手拍了她一下。
她回过神，跟钟臾低语道：“你会给馨儿定量放饭吗？”
这话说得像养宠物，馨儿先就按捺不住了，撇嘴道：“我不会胖，不用干活吃得也比别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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