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穿过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子,再沿着石子儿路,翻过一个小山头,跨过一条小溪,就能到达阿爹现在住的地方。
苏长卿花了足足大半时辰,这才到了目的地,这一路走得有些急,站在坟前,额上,身上全是汗。
从怀里掏出了帕子,铺在碑前,把馉饳放在上头,又把酒放到一边,挽了袖,弯腰把四周的杂草拔去了些,费了些功夫,把周边清理了,抬头擦了擦汗,事完后,恭恭敬敬磕了头,起身后,静静地坐在坟边。
山风吹过,将额上的汗水吹去了,从此处望去,远远的可以看到运河如玉带般盘于群山之间,整个滩口镇缩成了一小块,伏到河边。
这块地方是当年和爹爹寻木料时,偶然发现的,当时,爹爹看了戏言,说这地方背山面水,是块好地方,若有一天要是他去了,一定要葬在这里,谁想到,一语成谶。
这里离镇有些远,山又高,杠着棺木到这里实在是件大难事,苏长卿出了重金才请得人帮忙,也是因此,她用尽了所有的积蓄还有爹爹给她悄悄备着的嫁妆钱。
又是一阵清风划过,山林发出沙沙声响。
坐了好一会儿,苏长卿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回过头,四下看了看,并无异物,摸了摸脖子,她侧过头看了看坟,又仰头看了看天,若有所思了片刻,伸手,取了酒,打开了盖,淡淡的酒香从壶口溢出。
小心地倒出了些酒,洒在了地上,随后,自己喝了一口,将那辛辣尽数吞入腹中,用衣袖擦了擦嘴。
“爹,我来看您了。”
“您在那里过得还好吗?”
“要缺了啥,你就托个梦,回头我就给你烧来。”
“……”
“爹,那个女人回来了,那天她说的话,您都听到了没?”
“您一定听到了,您等了那么久呢。”
说着,苏长卿又倒了酒出来,又自顾着饮了一口。
“可我,倒希望,您没听到,您不知道。”
“爹,我不想她回来。”
“不想吃她送来的饭菜。”
“不想和她说话。”
“可,可怎么就成了我的错了呢?爹,我想不明白。”
腿慢慢曲起,手环住了膝头,脸埋下黑色的阴影里,背脊微微地颤着,带着温热的水滴沾湿了青色的裤子。
“走都走了,为啥要回来,为啥非要原谅,为啥总缠着不放。”
“爹,我没法子原谅她,没法子。”
“爹,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不想……”
在喃喃低语中,时间悄悄逝去。
许久,远处的林子突然有了动静,被惊起的鸟发出了一阵响。
“哎哟……”
闻声,苏长卿猛地抬起了头,她爬了起来,吸了吸鼻子,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痕,往回看:“谁?”
“谁?”略提高了一些声,苏长卿侧了侧头,缓缓向前移了移,手摸向了腰间,那里别着她随身携带着的刻刀,“谁在哪里?”
“是我。”粗壮的树杆后头伸出一只小手。
声音有些耳熟,苏长卿咽了咽,又向边上移了几步,这才看到摔倒在地的女孩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缓缓地走了过去:“是你?”待看清了来人长相后,她皱起了眉头,这女孩子她是认得的,应该是叫做颜娘吧,跟着那两人一同回来的女孩。
女孩坐在地上,手摸着足踝,小脸一抬眨了眨眼儿:“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扶我一把。”
苏长卿被她这么一叫,怔了怔,走到她身旁,蹲下:“先别动,让我瞧瞧。”
手让开,轻轻地拉下袜筒,足踝肿起了一块,白皙的皮肤上红了大片,伤得不轻,手指轻轻一触。
“哎呦,痛,你轻点儿。”颜娘啮牙。
手慌忙地缩了回去,“抱歉,”苏长卿看着这个正瞪着她的人,眸心闪过一丝困惑,很快又露出了明了,想了想,“你等着。”说完,走到坟前,轻声说了几句,又拜了拜,才重新折了回来,又一次蹲下:“我背你回去吧。”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做,颜娘反倒有些愣。
“快点。”苏长卿催促,身后一重,她稳稳地站了起来,闷声不吭地往原路走去。
一路无语,显然身上背了个活人,回去的路要难走很多。
苏长卿年幼时便常跟着爹爹上山寻木料,做木匠又干的又都是体力活,就算是做小玩意儿,拿着刻刀,坐上一天,也不是寻常女子可做到的。
可,今天,走到山角时,她只觉得两腿发颤,浑身冒汗,气都有些接不上来。
又硬着头皮撑着走了一段,找了块石头边,把女孩放下,“我走不动了。”
“那你歇会儿再背。”颜娘眨了眨眼儿,坐到石头上,露着体贴的笑:“你也来坐吧,还有些路呢。”
苏长卿瞪大了眼儿,满脑子只有一个念想,她该把她扔在山上的。
想归想,终究是没说什么,闷闷地坐了过去。
山风划过,体内的躁热被逼了出来,粒大的汗珠子不停地从额上滚落。
“给,擦擦吧,若是着了凉可就不好了。”小手拿着帕子递过,一脸无害的样子。
伸手,偏偏不接,胡乱用袖子抹了抹。
“真是个臭木头。”轻飘飘的话,传入了过去。
苏长卿眼儿又大了几分,又有些赌气地别过了脸。
不以为意以扬了扬眉,颜娘解了小荷包。“好啦,别那么小气。”
脸被人板了过去,嘴里一甜。“不气,不气。”
苏长卿有些发愣。
“好了,吃了我的糖,可不准扔下我,一会儿,先回你家里。”颜娘自顾自地说着,眼眉里透着得意。
嘴里含着糖,看着那张圆圆带着浅笑的脸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待回到了家里头,苏长卿看着那个单脚跳来跳去,好奇地这瞧瞧那摸摸的女孩子,又有些后悔了。
灌了几口水,从柜子里翻出了药酒,走到桌边,“别乱动,坐下。”口气**的。
颜娘白了她一眼,倒是听话地坐下了,脚被抬起,脱了鞋袜:“你下手轻些,别弄痛我了。”
擦药酒哪有不痛的,苏长卿在心里头鄙视了一回,把药酒倒在手中,搓烫了,按上伤处,一用力。
“嘶。”小脚下意识地收了收,倒没大叫。
苏长卿有些意外,“一定要揉散了淤血才成,若真受不住,喊出来,别忍着。”
“没事。”颜娘转过头,拿了桌上刻好的玩意儿:“这都是你做的?”声音带着几分颤。
到底还是稍放轻了些手劲,苏长卿点了点头。
一个个转着在手里摆弄了片刻,颜娘又问道:“怎么都没做完?”
“做坏了,都废了。”
“唉,可惜了。”颜娘拿着一只木簪子,上面雕着九朵梅花,配在下边的叶片儿却是损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苏长卿抬眼儿看了看,那是她花了好大心力做的,其实已经做成了,打磨抛光都完了,只是在最后觉得那片小叶儿边还要修一下,谁知被那突兀的拍门在她预想之外的时间响起,受了惊吓,错手绷了一块,嘴里低声嘀咕了句:“还不是你们害的。”
眉心儿皱了皱,颜娘侧着头,眼眸中带着几分探视:“我以为,你会扔下我,不管我的。”
听了这话,苏长卿抿了抿嘴,手上不停,直到颜娘以为她不会答时,才说了话:“我爹说过,恩怨要分明,一马归一马,她们是她们,你是你。”
……
“好了,”苏长卿也不理会对方的沉默,又揉了会儿,“你起来试试。”顺手帮她穿上了袜和鞋。
颜娘站起,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尚且带着些痛,但不至于不能走。
苏长卿把药酒瓶子封了,递了过去:“应该没伤着劲骨,要是晚上肿了,还是要去找大夫看看才好,这个给你,不想被发现,就偷着擦擦。”
眼底划过一丝惊讶,颜娘接过了药酒,又拿着那梅花簪子,“这个我也要了。”说完,也不等那人答应,转身要走,脚用错了些力:“哎哟。”又是一声。
苏长卿扶了她一把:“要就拿去吧,脚还不利索呢,慢些。”
等把颜娘送走,苏长卿回到房中,坐在房中发了会愣,又走到另一间,拿出个铜板儿,“爹,你帮我决定了吧。”说完,把铜钱向上一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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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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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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