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六年，盛都，大雪纷飞。
“那苏家的庶子何德何能，竟一举中了状元！”
“嗐，他师傅可是知谏院的林大人，再不得宠也高我们一等！只怕那苏氏的主母要活活气死，当今圣上惜才，哪容得这妇人再去打骂……”
“哎呀真是……天意弄人！”
……
“公子，要上去说两句吗？”季南身着深蓝色劲装，用有些锈迹的发冠将墨黑长发高高束起，垂在腰侧。劲瘦的手腕上系着一根草环，垂眸看向身侧之人。
“不必。”伞下传来一道微弱的气音，身侧之人紧了紧执着伞的手，泛出近乎雪的白：“早些办完事回去。”
“是。”季南讪讪闭上了嘴，他将头偏向一侧，盯着地上一株凋零的红梅：“家主真真欺人太甚，公子明日一早便要入宫面圣，现在竟还未有件像样的衣物.……"
“不必多言。”白衣少年敛下眼底的神色，苍白的脸透出一种近乎无机质的透明，没有一丝血色。
眼前是一个散着淡淡草药味的药铺，破旧的门槛上方题着一块并不秀气的牌匾。
百草堂。
少年顿了一下，将油纸伞合上置在门旁，抬步走进了百草堂。一股热气顿时雾了他的眼，伴着一丝苦味。
季南偏头一看，那置在左侧的煎锅还冒着荧荧火，下方的炭焦黑得不像样，而锅里泛着深色的药材正是这苦味的来源。
“叮铃”一声，随之便是一阵清翠的风铃碎响，与这充满陈旧气息的房内格格不入。
季南循着声音望去，他家公子不知何时已行至柜台前，朝那檐上挂着的淡蓝包风铃一拨——风铃顿时摇晃起来，掉落的漆痕与淡蓝色的碎花纹样交织在一起，在晦暗的屋子里十分恍眼。
“来了！”柜台后半掩的木门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探出了头：“要些什……哎，是怀安啊。”
那男人旋身关上了门，转过身时上下扫了少年一遍，眼神中颇有不满：“怎生就穿了这么一点？”
少年青瘦的脖颈整个裸露在外，骨节分明的手被冻得通红，正隐隐发着抖。血管上仿佛只盖着一层皮，瘦得人都快要脱相。
“无妨，”少年忽然肩膀一抖，猛得低下头咳了起来。他从袖中摸出一方陈旧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王叔，要一方能压风寒的药，烈性大的。”
“哎……你这……”王兴叹了口气，从药柜上抓了几方草药包在油纸里：“这么大的风雪还穿得这么薄，吃了治风寒的药也是治标不治本……苏炜兴那畜生毕竟是你亲爹，怎么能让你……”
“王叔。”苏鹤宁只是淡淡地叫了他，王兴便不再说话了。他抿着唇用细绳将药包绑得规规整整，几度欲言又止，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临走时，他恍若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也罢”，眼底的神色混浊不清,令人看不真切。鬓边不该生出的白发仿佛一簇屋内的霜雪，苏鹤宁愣了片刻，还是开了口：“王叔，我走了。”
“你如今中了状元，他再怎样都不能在明日后薄待你了……王叔信你，定能得到圣上的赏识。”王兴念着念着又笑了起来，眼中有些浑浊的泪：“季南。”
突然被点到的季南立刻将身板挺直，他瞪大了眼，微微仰起头：“我在!”
“可要护好你家公子，不然我这做叔叔的一定扒了你一层皮！”王兴真正笑了出来，他看着季南一瞬间脸涨得通红，之后将身板又挺得直了一些，努力让自己显得高大：“是！”
……
待走出百草堂，两人都有一段时间没再说话。苏鹤宁执着油纸伞向前走，季南快步在后方跟着，低着头未置一言。
盛都的冬天实在是严寒，集市晚上才会热闹起来。路上的行人零寥无几，都回到家里捂着衾被，或是忙忙碌碌地备着集市的卖货。
这漫天雪地里，仿佛只剩一白一蓝两个身影慢慢走着，留下规整的靴印。
路旁红梅虬枝在风中微微晃动，恍若又绽出了些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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